而那些并不是“果实”,而是一颗颗正在生长的星球。
这些星球在成熟之后从枝头坠落,幻化成一个个新的世界。
植株在星球长成的瞬间便枯萎融化,变成一点小小的枝芽,继续养育着新的世界。
这些世界有无尽回廊联通,黑发少女在这些回廊中坠落,就像坠入了一个个世界,最终……黑发少女的背部碰触到了坚实的地面,她睁开眼,就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记忆。
那是奉雪还是人类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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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科技如何发展,人类的情感依然没有超脱凡俗。
想要的东西仍然很多,想要满足的欲望无穷无尽,自己的人生失败了,就把这失败归罪于一切外因,或者将成功的希望寄托于孩子身上。
奉雪出生在一个忙碌的家庭。
父亲是企业家,母亲是学者,他们醉心于自己的事业,对于这突然到来的孩子没有任何期待。
等奉雪出生之后,她就交由ai保姆照顾。
这对父母甚至忙碌到没有给ai保姆设置关怀模式,因此这台ai不会在孩子哭闹的时候抱起来轻哄,也不会放松音乐或者说故事,也不会和孩子互动做游戏。
它只管孩子吃喝拉撒,一切婴儿需要的情感交流,都没有。
哭不会有回应,就不会再哭;笑也不会有回应,也不会再笑。
最后连声音也不会发出。
等到这对父母发现奉雪一直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失误”。
但有些父母自己仍然处于孩提阶段,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错误的。
因此他们只将奉雪送到医院,只说这个孩子“有病”。
有病的孩子被放在那里长期治疗是理所当然的。她会说话了,父母不曾前去探望,她能行走了,父母不曾来电,一直到这对父母在宴会上看到竞争对手那精灵可爱的孩子时,才恍惚想起自己是有孩子的。
【没有人要求父母一定要爱孩子,可是如果你们既然不需要她,为什么又要让她出生在这个孤独的世界?】
在这对父母前来医院时,那长期照顾着奉雪的护士忍不住出言责备。
但他们并不在乎,一个孩子的自我与情绪,重要吗?
他们来到这里只是来评估奉雪是否有价值。
在旁人看来,这对父母与那个ai保姆也相差无几,ai保姆是天生冰冷的机器人,而他们是已经写入了完全利己程序的怪物。
在看到年幼的奉雪已经在看高中课程的课本时,这对父母满意的让奉雪回到了家中。
即使这个孩子现在仍然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反应的。
她看起来……可太古怪了。
但是古怪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的天才,人杰,谁不是性格古怪。
他们并不需要他人的理解。
在这个庞大的社会机器里,谁不是只要会行走说话就行了呢?
奉雪成为了父母朋友圈里的天才,她聪明,专注力极高,她未来将会继承父亲庞大的公司,参与母亲的研究。
简直是个完美的艺术品。
只是那些人都称奉雪为“不笑的人偶”。
赞扬她,她不会有反应,责备她,她也不会有波动。
这个孩子错过了最好的时期,被养育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当然,仍然有人会因为她的外表而去接近她,但很快又因为永远没有回应而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
也有人会孜孜不倦地与奉雪说着这世上的真善美,让她看着那些讲述真正亲子家庭的影片,渴望让这个孩子了解真实的世界,能够一展笑颜。
奉雪依然面无表情,她只是一直看着,观察。
无论是影片里的世界,还是现实世界,她一直看着,却难有反应。
被拥抱是正确的,被亲吻是正确的,被爱是正确的。
但奉雪无法拥有这些正确。
可之后奉雪确实会表达情绪了,但那只是父母觉得她这个样子不大好服众,因此让她学习了表演课程。
是表演,而不是教导她什么是真实的情绪。
见面打招呼时,唇角微扬三十度,这是微笑。
别人做了不合规的事时,眉尖蹙起,嘴角下撇,这是愤怒。
这就足够了。
这个孩子只要继续像现在这样,每一件事都判断正确,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就行了。
那些随着正确而来的利益就会源源不绝地落入父母的口袋里。
真是再好不过的机器。
只是利益越大,被人憎恶的几率就越大。
在奉雪长成少女的时候,她第一次拒绝父母,她不许他们上车。
早已习惯奉雪事事依从的父母难以忍受奉雪的拒绝,他们给了奉雪一巴掌,先行坐进车里,然后准备让侍从把奉雪拖到车里。
【你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孩子!你是不是要去接受电击才能继续听话呢!】
奉雪则第一次挣脱侍从,她打开车门,要让父母下车。
【危险。】
这是少女毫无道理的话,那对父母自然不会全然相信。
只是他们还是下了车,让人检查车子,果然在车底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炸弹。
可炸弹只是前手,下车的时候,子弹贯穿了父母的身体。
奉雪被侍从拖回了门内,警卫队冲了出来,寻找着偷袭的狙击手。
父母也被举着盾的安保人员一路拖行回家,可是已经晚了。
出血量过大,瞳孔开始涣散,呼吸紊乱急促,是因为肺部已经无法供给氧气……
他们快死了。
少女奉雪低头看着父母的样子,判断了现在的情势。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在生命的最后,这对父母依然没有只字片语要给奉雪,只想着给对手复仇。
少女奉雪跪坐在地,她的指尖,衣摆,膝盖,全部被父母温热的血染红了。
她嗅闻着浓烈的血腥味,眼前一阵发红,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
听着父母间断的喘息咒骂,那脸上一直毫无波动的少女,突然开口问。
【你们爱过我吗?】
少女奉雪问着自己即将死去的父母。
但那两人却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给了奉雪一巴掌。
【什么爱不爱!】
【谁要爱你这样一个怪物呢!】
黑发少女的脸被打到一边,她静静坐在那里,直到父母停止了呼吸。
在那之后,父母下葬的那一天,奉雪也将杀了她父母的敌手送走了。
在葬礼上,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哭泣。
奉雪回忆着哭泣的表演方法,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哭不出来。
奉雪望着那漆黑的洞穴,白色的棺材被放入其中,象征着来世祝福的白色花卉落在其中,沙土随之倾覆,地面重归平整,墓碑立起,一个人的一生就结束了。
奉雪回到家中,这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空荡的。
唯一陪伴奉雪的声音是她的脚步声。
这座宅邸里千年的孤独寒冷像冰霜一样蔓延在雪白的地面,一路前行攀爬上少女的脚踝,脊背,直到将少女覆在冰霜之下。
哪怕是夏季,这座宅邸也让人呼出寒冷的白气。
奉雪经过长廊,余光看到了长廊上的镜子。
镜子里少女的身姿挺拔,衣衫笔挺整齐,只是右手背上蹭上了一点泥土的脏污。
蹭脏了就要洗掉。
奉雪受到的教育是这样的。
一路上的仆人见着奉雪就会退到一边躬身行礼,他们不曾安慰奉雪,也不曾欢天喜地。
只是一切如常。
只要奉雪还存活,他们就会一切如常。
在正确的引导下,人们会渐渐丧失思考的能力,这样就行了,并不需要做出什么改变。
因此也没有人会去关注奉雪的情绪。
她是那么重要,但她也是那样可有可无。
奉雪在盥洗室里洗干净了手背,她抬头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静静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她拥有与父母相似的外貌。
她被人称为是上天遗留在人间的天使。
她只要想,就能拥有这世上的一切。
但实际上……
【我是一个,不能获得爱的,怪物。】
奉雪最后的认知是这样的。
在奉雪父母下葬的那一天,黑发少女没有开启之后如死水一样的人生。
那一天夜里,流星坠落。
蓝色的星球上泛起一处又一处如火焰般的涟漪,整颗星球在天灾来临时,毫无还手之力地凋亡。
黑发少女死在幽深的大宅里,她的灵魂是纯白的,不参杂一丝污垢的白色。
那点小小的白色灯火不停地上浮,上浮,一直穿过了蓝色星球的屏障。
奉雪回首望去,能够看到蓝色星球上放出了无数如她一样的萤火。
虽然颜色不一,那都是人的灵魂。
奉雪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她只是在无风的世界里飘荡着,穿过重重回廊,在她身后也曾有其他灵魂,但那些灵魂不是在中途就思念消散,就是落到了别的世界里。
唯有那点纯白的萤火,仍然孤寂地前行。
一直前行到那棵即将枯萎的植株面前。
这棵植株非常高大,它只结着一颗果子,但那果子大约没办法等到长成,这棵树就会死去。
奉雪是这样判断的。
【你的判断非常准确。】
无法分辨男女,也无法分辨年龄大小,那空茫得如同回声一般的声音在奉雪耳畔响起。
奉雪抬头看去,蓝色的光球自树上滑落,轻轻地飘在奉雪面前。
和这个光球相比,奉雪的萤火实在太小了,对方就像太阳。
【这里是古老的时间夹缝。】
【这里掌管着所有世界,孕育着所有世界,生长着所有世界。】
【这里也游荡着等待转生的灵魂。】
【你却以人类之身走到了这里。】
蓝色的光球凑近了奉雪,它身上的热量几乎要把奉雪灼伤。
【因为你是正确的。】
【哪怕是神灵也很少有不犯错的时候。】
【你却像是本能一样,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每一个岔路,每一条小径,每一个世界……】
【也许是命运吧,唯有你清晰地听到了无声的指引,来到我的面前。】
【小小的少女幽魂啊,你愿意接替我成为这个世界的守护者吗?】
【不需要太久,只要它能够长成一个真正的世界。】
【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延续你的生命也好,继续成为主宰也好……】
【唔?你没有想要做的事吗?】
蓝色光球迟迟没有得到奉雪的回答。
奉雪听了这些话,也知道了面前的蓝色光球是什么。
它许是一位神灵。
可是奉雪……一生都没有说出过自己的愿望。
【我代您掌管这个世界,能够获得……什么?】
奉雪不太确定的开口,她仰望着那巨大的光球,感受着被灼伤的疼痛。
【我会有拥抱吗?我会有亲吻吗?我会……被人“爱”着吗?】
蓝色光球听着少女那微弱的声音,就像听到了婴儿出生时的第一声婴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