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机械点击鼠标的动作停止了。
三明治像坏掉的石头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却忘了吞咽。
骤然瞪大的眼睛,如同古画鉴别师品鉴着这世上最珍稀的名画,仿佛连一个像素也不肯放过一般,细细抠挖着屏幕上的这张照片。
九点十五分。
管理员肩膀坍塌,他吞下了三明治,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哀嚎。
随后他手指颤抖着……回复了一条评论。
【这不可能。】
九点十五分零一秒。
本该沉到末页,或是被管理员删除的垃圾帖“。”,被顶到了首页。
几个无所事事,在课上开小差的学生划着手机,点入了那个句号贴。
大约是什么抱怨学院生活,或者找什么乐子的吧。
他们也实在是够无聊,居然连这个也要看。
九点十六分。
数个不同的教室里发出了少年青春逝去的惨叫。
九点三十分。
“。”帖在社群首页呈现hot状态。
帖子的阅览量每分钟以倍数级成长。
至此,学院百分之五十的师生已看过了这个帖子。
-
“谢思!谢思!我哔——哔哔——!”
弓箭社里,谢思正在调弓,听到射箭场外传来的那粗俗得要被消音屏蔽的叫声,他皱起眉,抽起了一枚羽箭。
通往射箭场的小门被人猛地打开,一名男学生冲进射箭场,穿着球鞋的脚刚要踏上擦洗得澄亮的木质地板,就听到一阵破空声传来。
一支雪白的羽箭贴着那名男生的脖颈噌地一下射入了门上的标靶。
正中红心。
谢思垂眸,不言不语再次拿起一支羽箭搭在弓上,这一次对准了男生的头颅。
“对、对不起!”
那名男生这才回过神来踩了谢思的雷,谢思最恨有人闯入射箭场打扰训练。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要个答案!
男生举起手里的pro手机,颤抖着举高。
“谢思,你,你姐姐,奉雪……原来是有男朋友的吗!”
“咚”。
谢思手上的羽箭松脱,那支羽箭射到了那名男生的头上,死死地钉到了墙上。
男生吓得坐在地上,手机也随之掉落在地,滑到了谢思脚下。
谢思蹲下身,捡起了那只手机。
手机屏幕上,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穿着红色制服的少女扑在了一个黑发青年的怀里,那个青年看起来像是个东方人,穿着东方特有的服装,模样也优雅漂亮得十分惊艳。
在平常,这样相貌的男人如果出现在任何一个品鉴美男的帖子里,都能筑起高楼。
但很显然,这次能筑起高楼的原因并不在他,而在他怀里的那个少女。
夏季热烈的阳光之下,一男一女就这么站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璨金的光芒落在他们的身上,红与白交织,如雪的手指搭在重云花上,黑色的发丝缠绕,那剧烈的鲜艳的仿佛独一无二的色块残酷地撞击着人的眼球。
但无人能够移开视线。
美丽的少女与俊美的青年紧紧相拥,青年以保护的姿态抬手护着少女,而少女毫无挣扎地靠在青年怀里。
少女仰头看着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样柔软,热切,追逐地盯视着他人的眼神。
他们一定能互相嗅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吧?
那是……属于恋人的气味。
帖子里的高赞评论写着:
【那个仿佛被人用手一碰,就会化为春雪融去的少女啊。
那个即使面带微笑,旁人也依然难以靠近她的少女啊。
那个自行立下戒律,在达成目标之前如同奉神一般永远保持着洁净的少女啊。
你为什么欺骗了世人?
你可曾看见我因痛苦落下的眼泪与无声的哀嚎?
我宁愿你踏上祭台成为真正的羔羊,也不想看到新雪落入尘土沾染尘埃……
不行。
写不下去了。
我只想说,奉雪为什么要谈恋爱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难受得好想死我要杀了那个男的杀了他杀了他杀了杀杀杀杀杀杀————】
这个评论瞬间获得了上万点赞。
以下数千回复都是碎了心伤了神的各种无意义哀嚎。
也许垂樱学院的学生今生看过的最多字数的“啊”与“艹”和“死”都出自这个帖子。
帖子里当然也有一些人零星回复,像是很受不了似的说。
【神经病,谈个恋爱又怎样。】
【人家就算谈恋爱照样名列前茅拿奖学金,比你们这些废物有前途得多。】
【又不是什么恋爱禁止的偶像,说出那种话不觉得是在限制人权吗?】
【受不了!这些人就是觉得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在那里无能狂怒而已!】
【人家俊男美女天生一对,轮得到你们这种妖魔鬼怪来反对?!】
……
但这些回复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诅咒给压了下去。
垂樱学院里的学生大多是权贵家庭里的孩子,他们生来就能得到绝大多数人奋斗一生都得不到的资源,因此他们很少有不满足的时候。
但并不是没有。
奉雪。
一进垂樱就知晓的名字,知道的人,即使产生倾慕也不敢表态,即使心底生出恶念之花也不敢表达。
她长于谢青燃手中,圣斯威母龙的腹下。
谢青燃狡诈,凶狠,护短,一旦触及逆鳞便会手段残暴地主动出击。
不是没有人心生歹意,想要触碰那片新雪,可都在动作之前被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可是,谢青燃并不能关注到全部,或者说她也许低估了奉雪对于某些事物的影响力。
那些潜藏得更深,更善于隐蔽的恶质如同无言的蜘蛛悬挂于上空,等待着终将出现的空隙。
但这些危险依然被阻挡了。
神话故事里,所有珍贵的宝物,神花仙草都藏于高崖,隐于山涧,但并不是无人发现。可当那些人千辛万苦到达目的地,却发现……那珍贵的事物早已被凶恶的猛兽恶龙团团围住。
哪怕只是嗅闻宝物身上的气味都是不可以的。
那些凶兽残暴凶狠,脖子上却像被套了缰绳,它们看护着宝物,因此所有人都被迫遵守规则。
没关系,忍耐就好了,到时候就可以站在同一起跑线,获得一个公平的机会。
可是……现在却有人把期限撕毁了。
正是宝物本人。
她站在高处,轻蔑冷嘲地看着那些在炼狱中恳求垂怜的人,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射箭场外,闯入进去的男生脖子上带着一道血痕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那些等在外边的人急忙上前询问。
“怎么样?谢思怎么说,他知不知道?”
那男生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他试图说话,可喉头就像被什么哽住了,他尝试了好几次,也只能发出细微的“喀喀”声,他的眼珠不停震颤着,就像刚才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
最后,他只能摊开手中的手机,手机屏幕已成蛛网状碎裂,像是有谁直接摁着屏幕,带着无边的愤怒将它一点点地碾碎了。
-
谢桢正在美术室内完善着自己的画作。
很少有人知道谢桢居然喜欢画画。
他看起来更适合参加击剑社或者别的什么与政/治/军/事有关的社团。
谢家两个双生子,因为性格原因,谢思的名气总比谢桢大一些。
谢桢低调,寡言,虽然他同样成绩优异,外貌俊美,家世超群,可是不说话,声量就约等于无。
但谢桢似乎也并不在乎,这是他的天性使然,也与幼年时接受的训练有关。
七岁的时候,谢桢被谢青燃送到了帝国最年长的伯爵夫人手下担任见习骑士。
伯爵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安静的孩子,谢桢本来就不吵闹,因此通过了甄选。
但伯爵夫人也不希望别人好好的孩子在她这里见习,却在幼年就变得死气沉沉。
因此伯爵夫人开始教授谢桢绘画。
【圣斯威的权贵家庭有将最小的孩子送到别人手下见习的传统。】
【因为过去那些家族担忧幼子如果不能继承爵位,长大将会一无所长。】
【现在倒是不必担心这些,我也没什么好教导你的,我唯一被人称赞的只有画画。】
【绘画,有时候是无趣的线条,有时候是梦中的想象。】
【但无论如何,通过绘画,你将更有耐心。】
无论伯爵夫人怎么说,小小的谢桢还是遵循着古礼,给伯爵夫人奉茶,引路,护卫……虽然他也没比伯爵夫人的拐杖高多少就是了。
然后他也认真地学习绘画,伯爵夫人有时候看着他的画布,总会“噢哟”发出感叹,倒不是称赞这孩子画得有多好。
而是……
【你是个理想爱情主义者啊,这么小就有了憧憬的人吗?】
谢桢总是不回话,也许他没听懂,又也许他听懂了,但并不想与伯爵夫人分享他的秘密。
谢青燃偶尔会带着奉雪来伯爵府邸看望谢桢,伯爵夫人在看到奉雪的时候抱着她在额头亲了一口。
【我喜欢可爱的孩子。】
随后伯爵夫人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对谢桢眨了眨眼。
庭院里,谢青燃带着奉雪散步。
伯爵夫人却与谢桢坐在露台上。
【来,孩子,我们来猜猜,你的小姐姐在想什么?】
必须回答年长女性的问话。
谢桢虽然不太感兴趣,仍是回答。
【在看美丽的花,她喜欢这个。】
伯爵夫人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你啊,对喜欢的人过于神化,可是会失去了解别人的机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