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得太近,强烈的男子气息中夹杂着不曾消散的酒气,纪长清眉头微皱,合上了卷宗:“卷宗留下,你可以走了。”
“走?”贺兰浑摸着下巴,“不能够。”
他长腿一撩,索性挨着她坐下:“这几桩案子都归我管,你是涉案之人,我得问话。”
灰衣一晃,纪长清瞬间移去一丈之外,隔着重重帘幕冷眼看他。
青芙瞪大了眼睛,师父居然自己走了?照她以往的脾气,难道不应该把贺兰浑踢出去吗?不对劲,很不对劲!
耳边传来贺兰浑低低的笑声:“道长干嘛躲得那么远?我又不是老虎,又不会吃了你。”
起身向纪长清走去:“道长昨夜查过凌波宅,结果如何?张良娣身死之时道长在场,情形如何?听说道长昨夜还跟妖物动了手,有什么发现?”
“还有她。”他停在青芙面前,“道长昨夜入宫时孤身一人,她是谁,怎么进来的?”
青芙仰头看着贺兰浑。她的个子不算低,却只能到贺兰浑的肩膀,那么长手长脚的大个子按理说会让人心生畏惧,可因为一双桃花眼便是不笑也带着笑意,又让人生出亲近之感,不过那飞扬的浓眉和棱角过于分明的嘴唇中和了桃花眼带来的柔软,平添了一股不好惹的混不吝劲头,又让人不敢轻易亲近。
再看肤色,并不是世家子弟那种养尊处优的白,带着点粗野的底色,像太阳底下的麦浪,微风一吹,一层层耀眼的光。
青芙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纪长清,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呢,是如何相识的?
纪长清一言不发转过脸,下一息,贺兰浑走到近前:“道长一直躲着我,怎么,心虚?”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他,贺兰浑冷不防,身不由己被摔了出去,撞向门外。
青芙松一口气,师父终于出手了,这么看来,好像也没那么不对劲?
啪!贺兰浑重重摔在殿外廊下,值守的内侍吓了一跳,连忙来扶时,贺兰浑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身上的土灰:“道长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毛病,还真是防不胜防。”
“你查人,我查妖,各不相干,”纪长清站在门内向他一望,“我不问你,你也休来问我。”
“这话说的,”贺兰浑晃晃悠悠走进来,“这些卷宗都是我一手弄的,道长看都看了,现在又说不相干?”
桃花眼盯着她,似笑非笑:“占了我的便宜就想走,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纪长清知道,他说的,肯定不只是卷宗的事,漆黑眼睫微微一动,转身向内室中那张黑漆嵌螺钿四柱床走去,那是张惠最后横尸的地方,能闻到床褥间有淡淡的檀香气,又夹杂一丝如有若无的焦糊气味,诡异突兀。
贺兰浑很快跟上来:“昨晚你走后王俭验了莱娘的伤,摔坏了踝骨,爬高上低之类的事从此后恐怕是做不得了,如此倒是洗脱了一大半的嫌疑,不过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有那个童宣,也有些怪怪的。”
莱娘身上,有极淡的妖气。纪长清细细搜寻着那点焦糊气味的来源,童凌波的死应当与前八桩命案没有关系,可莱娘身上的妖气,也没有关系吗?
“童凌波的尸体也验了,致命伤乍一看是后脑的坠落伤,可如果是坠落致死,出血量不应该那么少,”贺兰浑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况且童凌波掉下来时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没有挣扎,这不正常。”
出血少,没有挣扎,更像是先已死亡,随后坠落,可这也不对,童凌波身上所有的外伤都是坠落所致,尸体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怎么可能突然死亡?又怎么能在将死之时,把舞跳得毫无破绽?贺兰浑走到近前,低头看着纪长清:“道长,你怎么看?”
那股子酒气越发浓了,夹在他呼出的气息里,劈头盖脸扑上来,纪长清有一瞬间想到了三年前,那时候他的喘息声在她耳边,呼吸中也是夹着酒气,人间烟火的滋味。
纪长清偏开头:“藻井上有妖气,莱娘身上也有。”
“妖气?”贺兰浑思忖着,“藻井里有暗道,那是她们上下戴竿的机关,道长觉得那妖气会不会跟暗道有关?”
“我只捉妖,人的事,我不管。”纪长清点手叫过青芙,“你来看看。”
贺兰浑听出了关窍:“也就是说,道长认为童凌波的死是人为?”
眼前绿影一晃,青芙跃起在半空中,雪白双手一翻一合,凭空化出一个巨大的金色包袱罩住床帐,她整个人便伏在包袱上仔细嗅闻,片刻后向西边一指:“阿师,在那里!”
贺兰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西边一带红墙碧瓦,是张惠礼佛的香堂,他来时问过宫人,张惠生前最后去的地方,便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