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大伙儿都没反应过来的功夫,陈和祥来向夏和易请示:“照夫人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料理?是干脆——”
他面上不显,背着人,手里稍稍比划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决策权又回到了夏和易这儿。
她面上苦心里也苦,暗忖赵崇湛真是太信任她了,连一国之君的生死都交到她手里,就像是选今儿是吃饺子还是下馄饨,分明是不是天就是地的大事儿,她立在丹壁上,风卷着小雨吹在面上,改不了晕菜晕了半天的结果。
她一会儿觉得一不做二不休是最稳妥的,一会儿又觉得不成,后头的事还得太后出马,她要是把皇帝弄嗝屁了,后头去面见老太太,难道真厚颜无耻地上去就说:“我刚杀了您亲儿子,现在来跟您谈谈江山社稷的大好前景”?
就算太后不一香炉拍她脑门儿上,她也没脸开这个口。
所以暂且搁置下吧,目前看来,一个昏迷不醒的皇帝,比一具尸肉未寒的大行皇帝要有利些。
夏和易擦拭掉额前微凉的雨水,心里有了计较,便回身吩咐道:“派人看守起来,先请信得过的御医来诊治,待我修书禀过王爷,请王爷再行定夺。”
把火烧眉毛的事儿一二三都安排妥当了,夏和易才进了配殿里,摒了所有人,只留下了她的必赢和必胜。
夏和易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她只对自己下得去狠手,不论挡箭还是投湖,说到底都不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但这回不一样,她没有亲自下手杀皇帝,但皇帝因她重伤的事实无法改变,闭上眼就是皇帝那双恨不得将她拆骨剥皮的眼珠子,和一地黏稠的血。
“呜呜,我变得好可怕啊……我会不会遭报应。”
这种翻手覆手间定人生死的感觉,或许有很多人痴迷,甚至以此作为人生的追求和信条。但对夏和易来说不是,心头像压了一座让人喘不过气的五指山,她感到沉痛、感到后怕,摸索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瞎子摸象,会将局面引向哪个方向,前方是迷蒙蒙的大雾,她看不见脚底下是坦途还是峭壁。
她认得清自己的能力和短板,活在这世上,能为自个儿负责就很不容易了,终究她还是不适合做皇后吧。
夏和易伏在碧晟肩头,敞开来嚎啕,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了,那股憋得人发疯的憋闷感和压抑感终于宣泄掉一些,稍缓过来的呼吸深深吐纳了几轮,一切还没有结束,赵崇湛放心将宫里交给她,她要为他守住这里。
由碧莹碧晟伺候着洗了把脸,收拾好情绪,趁变故还没来得及掀起波澜之间,夏和易请面见太后。
第74章
◎不愧是你◎
宫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太后都没出面的原因,是太后病了。
皇帝想一出是一出整日胡天胡地,梁皇后性子弱管不了事儿,阖宫上下都靠太后一人周旋,日子久了,再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折腾。
夏和易进偏殿的时候,太后刚喝完药,屋子里药味还没散去,和墙角浓重的檀香熏香混在一起,杂出一股幽幽的沉苦气味来。
太后头上戴着厚厚的抹额,由卜嬷嬷扶着坐起来,身后靠着引枕,气力不足的面色,开口却仍旧沉稳,“别跪着了,起来回话罢,也不必妾啊妾的自称,关起门来咱们都是一家子,我不是那种爱给儿媳妇儿做规矩的婆婆,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
这么通情达理的太后,真叫夏和易打心底里愧疚起来,再往前一拜,额头贴地,将她和梁皇后一起做戏的事儿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正因为我知道您是明事理的人,才敢跟您掏心窝子说实话。伤害圣躬,我自知罪无可赦,求娘娘责罚。”
皇帝还生死未卜着,在人家亲娘面前认罪,夏和易做足了凶犯的心理准备,随时预备老太太叫人把她叉出去乱棍打死。
没想到老太太撑着膝头缄默地忖了忖,“二哥儿是不是块好料子,我心里都明白,这程子我也总在自省,当年他妄图篡改诏书,如果没有我拦着,该追责的追责,该处置处置,是不是就不会有后头那么多事儿了……”
顿了顿,然后话锋忽然一转,“三哥儿在外头,日子过得高兴吗?”
夏和易听了觉着意外,但意外便意外吧,太后想听什么,她就答什么,所以一切从头说起,说一路骗钱蒙人的赌局,说那个在船上风雨飘摇的夜,太后没有什么表情,静静地听着。直到说到在小镇上因为一个鸡肉饼跟小贩起了别扭,太后才露出了一点诧异。
她说的这些事儿,在太后来看,全都是不可思议的、不成体统的,但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出来,他们小夫妻在外头过得很幸福,如果不是这场变故,他们或许会一辈子那么胡作非为的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