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翻了个白眼,不想招他,认命地由他。
梁潇转了几圈,忽得把伞塞给姜姮,腾出一只手指向前面一爿屋舍,问:“那是做什么的?”
顾时安紧跟上来,冷眸瞥了一眼梁潇粘糊在姜姮肩上的手,薄唇紧抿了抿,不豫道:“那是夫子们住的屋舍。”
梁潇顺着山石幽径慢行,蓦地回头,指着垂花拱门,冲顾时安道:“这道门晚上是不关的。”
姜姮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眼见顾时安的脸色大变,他甚至来不及回应梁潇,火速吩咐护卫:“把这书院里的夫子都请去山长的书房,本相今夜要会一会他们。”
护卫立即行动,静谧长夜顷刻间被打破,那一爿屋舍陆续亮起灯,纷乱足音夹杂着抱怨的声音叠次传来。
眼前乱起来,而始作俑者梁潇却不慌不忙地从姜姮手里拿过伞,拢着她走到游廊下避雨,耐心为她解说。
严栩和厨房众人的口供里都曾提到,山上书生曾塞钱给厨子让他们帮着做宵夜。
山中门禁森严,到亥时之后,其余诸门皆关,唯留几道小拱门,而厨子在送完宵夜后若想回到厨房,势必要经过夫子们居住的屋舍。
夜色掩映,阒黑幽静,若是有所交流,想来也不会被人发现。
就像一座阳光下的庭院,偏有隐匿在角落里难为人见的沟壑暗影。自案发以后,顾时安只把精力放在那些书生身上,却忽略了夫子。
姜姮歪头问:“你心里有猜测?”
梁潇凝目望着沉酽黑雨夜,沉默许久,才道:“你应该知道了吧?这位徐山长是谢夫子的师兄,而谢夫子受崔太后驱使多年,难道竟没有往他师兄身边安插什么人?”
姜姮听他提及谢夫子,心情不由得低落,道:“可是有什么用呢?这书院是读圣贤书的地方,不染权势富贵,有什么值得觊觎的地方?”
梁潇笑了:“都是秀才,将来是要上京参加科举的。”
姜姮脑子里有什么一晃而过,听梁潇继续道:“还记得我当年在金陵处置的那个磨勘院令淳于彬吗?他就是崔太后的走狗,阴交党羽,大兴科场舞弊,藉由大考往各路要塞安插他们自己的人,若是这人,从在书院时就物色好了,那不是更稳妥吗?”
有什么人能比书院夫子更方便接触学子,更方便摸透他们掌控他们?
姜姮只觉有阴风飕飕从四面八方刮来,面前台榭花廊,一派清正朗月,也有可能藏污纳垢吗?
梁潇仿佛感知到了她的恐惧,紧拢她入怀,柔声说:“姮姮,不要怕,有我在,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还可以继续过从前的日子。”
姜姮竟忘了反抗,微微抬眸看他,正对上他温暖脉脉的目光?->>?br/>
她这些年很少会有软弱的时候了,每当她想逃避想寻求庇护的时候,都会不断提醒自己,她已经为人母,她有晏晏,她没有资格再做回从前那个软弱的姜姮。
可今夜,她却想寻求一个宽厚的怀抱靠一会儿。
她感觉到一股从心散发至身体的乏力,周折太多,思虑太多,着实有些累了。
姜姮靠在梁潇怀里许久,蓦地抬头,道:“广进斋。”
梁潇的双臂还维持着拥抱她的姿势,略显诧异:“什么广进斋?”
姜姮道:“严栩下山并不是除了我那里哪里都没去,他还经常去广进斋,因为他常常送我广进斋的点心。”
梁潇在心底骂人,面上沉了几分:“他还送你点心?”
姜姮急道:“你这会儿吃什么飞醋,快让人去查广进斋啊。”
梁潇正要遣人去知会顾时安,顾时安自己回来了,眉宇略微舒展,有所突破:“有几个夫子说,曾在夜里看见许夫子和楚三说话。”
他口中的许夫子,就是姜姮上山时遇见的,也是当年辰羡在其手下打杂的。
姜姮把刚才自己想起的事说给顾时安听,顾时安立即重审严栩,那严栩宛如惊弓之鸟,说话颠三倒四,顾时安耐着性子问了许久,才问出来事发前不久严栩下山时恰遇上许夫子,那许夫子托他从广进斋带些点心。
但他不是让严栩直接带,而是给了他一张点心清单,只托严栩跑趟儿腿,把清单交给广进斋,待他们将点心备好装盒,自有堂倌送上东临山亲手交给许夫子。
姜姮听完这个故事,不由得想起了那神秘的四百两纹银。
一份出去的清单,一份回来的盒子,那清单上藏着什么消息,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恐怕不是严栩那个草包能发现的。
顾时安要连夜审许夫子,梁潇说没这个必要,直接动刑,只要人不死,越重越好。
打到后半夜,终于招了。
护卫根据他的口供从后院挖出了些药罐,跟下在顾时安早膳里的属同一种。
得知真相的徐崇山大受打击,连声道:“不可能,许夫子自在洛州时便跟在我身边,他为人敦厚老实,不可能,不可能……”
梁潇冷眼看他,心想,怕是在洛州时就和谢晋瓜葛上了,那崔太后可真厉害,将这些读书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事情总算大白,顾时安下令放了严栩,吩咐下去,收拾行囊,准备返京。
在返京前,他给梁潇看了一封密信。
荣康帝亲政后重建了校事府,专为君王刺探机密行隐秘之事。根据校事府的禀奏,崔氏虽然倒台,仍留有余孽分布在全国各州县,顾时安此番微服,看似随意,实则是带着皇命而来,要将余孽扫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