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山花烂漫的时节,烈阳当空,将大地炙烤得火烫,姜姮戴着帷帽,拎裙走完那杳长的石阶,额头上便腻了一层薄薄的汗。
依旧还是那个小书生等在青铜乳丁三耳簋前,引她去徐崇山的书房。
书院里花廊蜿蜒,满院弥漫着茉莉清香,朗朗书声在耳侧,一路清风相迎,花香为伴,连脚步都轻盈起来。
姜姮在徐崇山的书房门前还好生紧张了一会儿,推门进去时,却见房中依旧只有他一人,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个人。
轩窗半开,阳光洒满书房。
徐崇山笑着迎上来,引她去南窗边的梨花木小几坐,斟了两杯茶,与她闲话家常。
说到前些日子书商联合起来暗害她的那桩案子。
官府其实也找过徐崇山,徐崇山是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被这些腌臜手段惹得震怒,也曾动用过自己在槐县的人脉暗逼官府严惩凶犯。
他曾想找姜姮安慰一二,可见姜姮那边自始至终安静如初,不见慌张,便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或许他们都小看了姜姮,她并不再是众人想象中的脆弱娇柔的小娘子。
徐崇山脑子里转过这些往事,不再提及分毫,只拿出长辈的姿态关切地询问她近况。
姜姮捧着茶瓯说了几句,倏然注意到鎏金烛台架后的青帘垂着。
书房的格局东西长南北窄,刚进来时被阳光晃了眼,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青帘随着风微起涟漪,映上隐绰的影子。
姜姮看了几息,便将目光自然地收回来。
她声音中添了几分认真,一本正经地与徐崇山道:“山长不要担心,我近来过得很好,那件事过后我又雇了几个看家护院的伙计,兼拓展了几条上游货源,家里的姐妹和兄长帮我照料着店铺,也都很尽心。哦,对了,孩子也听话,我正觉得从十六岁往后,我还从来没有这么顺遂快乐过。”
徐崇山捋着短髭连声说好:“你这般能干,倒是让……让我放心了。”
两人略作寒暄,姜姮推说书铺里有事,起身告辞。
她本以为只是一段插曲,平静生活里过往的云烟,不会再起什么波澜,谁知第二日清晨,街面上都传遍了,说昨夜东临书院遇袭,伤亡惨重。
茶肆前聚了几个好事的在啃胡饼,边啃边议论:“东临书院在这多少年了,从未听说招惹过什么仇家,怎得突然会招致如此大祸?”
“谁说不是呢?就是一群不谙世事的读书人,能碍着什么人的事啊?”
姜姮正在门前倒铜吊里隔夜的水,听得入了神,水都倒空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直到铜盖掉下来,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惊扰邻舍纷纷瞩目,才恍然回神,捡起铜盖收起铜吊进屋。
崔兰若端了一盘剥好的榛子仁给她,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问:“你这是怎么了?”
姜姮抬眸问她:“崔斌呢?”
崔兰若道:“兄长在后院陪着晏晏念书呢,这些日子天热了,容易中暑,就别让孩子去街上玩了……”
姜姮忙道:“你叫他出来,我想让他陪我去个地方。”
她终究是按捺不住,又去了一趟东临山。
果真如市井传言,东临山上伤亡惨重,刚刚走到山脚,便见陆续有人用藤架抬着伤员下山求医问药。
姜姮来过几回书院,也算熟面孔,抓了个过往的小书生细询,书生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一帮凶神恶煞的杀手深夜偷袭,见人就杀,甚至还杀到了后院,像是在找什么人。”
姜姮还待细问,小书生的身后传来一声严厉呵斥:“不是让你去抓药吗?怎得倒停下来话起家常了。”
小书生吓得一哆嗦,忙向姜姮揖礼告辞,一路小跑下山。
姜姮望向来人,未料却是熟人。
当初她和辰羡隐居于此时,辰羡曾在东临书院里教过几天书。因他身上没有秀才功名,起先只在一夫子手下打杂,那夫子对他颇为照顾,见他有几分文采在身,忙碌时也允他代课。
眼前之人就是当初对辰羡颇为照顾的夫子。
姜姮将帷帽揭下,上前见礼,道:“许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