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只觉那笑有些灼目,不自觉想避开。
顾时安抬起茶瓯一饮而尽,轻呼出一口浊气,让自己恢复冷静,道:“你不进城是对的,摄政王前些日子往襄邑和长垣都派了人,眼见着是怀疑你没死了。你不必担心,梁世子不会有事。”
“可是……”姜姮不无忧虑道:“处斩的诏令传遍天南海北,他若想引我出来,未能让他如愿,会不会恼羞成怒杀辰羡泄愤?”
顾时安挑眉看她:“会又如何呢?难道你要为了梁世子而重新归入牢笼吗?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姜姮语噎,半晌才道:“时安,我在正经与你商量。”
顾时安摇头:“不,你是在正经求我,求我替你救梁渊。”
姜姮面容凝滞,默默望他。
两人僵持许久,顾时安先抻不住微微笑开,些许自嘲道:“我承认了,我是有些记仇的,他一把梁世子的拜帖递进来,我就猜到当初你是跟着他跑了。我那口气总上不来,险些把自己噎死。”
姜姮无奈叹道:“这事情如何才能过去?你说出来,要我怎么向你赔罪。”
顾时安推开手边轩窗板,任清风灌涌而入,撩起鬓边青丝。
他在微啸的风中朗朗开口:“你无需向我赔罪,当年是你将我送入这锦绣明堂中的,如果没有你,我还只是襄邑的一个小县令。”
他转眸直视姜姮,唇角微翘:“我们打个赌,摄政王不会杀世子,就算你不露面,他也不会杀世子。”
姜姮咬牙暗骂,万一赌输了,那可是辰羡的命。
顾时安觑了她一眼,拧眉问:“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姜姮忙摇头,春风和煦诚意满满道:“你不辞辛劳来见我,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会骂你?你多心了,多心了。”
顾时安见她这样子,将阔袖平开,蜷起胳膊支身,倾向她耐心解释:“依照我对摄政王的了解,他这是在调.教梁世子,而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勿要轻信于人。”
他微顿,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吟吟笑说:“我可算见识了,梁世子真是天真单纯得很,我也明白,当年的新政为何会功败垂成。”
这么一调侃,让姜姮想起了九年前的梁潇。
那种经历权力浸染,浴血厮杀后的戾气毕现,又不经意流露出对周围人或事的不屑。
眼前的顾时安像极了那个时候的梁潇。
姜姮一时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时安以手托腮,冲她眨眼:“你这样看我,像看怪物一样,我是变了,就变得这么惹人讨厌吗?”
姜姮摇头,抬起茶壶为他续了一瓯茶,道:“我信你,你仍旧是襄邑那个满含热血、一心为民的顾县令,人是没有那么容易变的。”
顾时安笑起来,是那张眉眼皆舒展,极为轻松的笑,自进屋就没有这么开怀畅快过,他笑完,垂眸看她,道:“朝吟,我告诉你,我不怕他了,我从前怕过,可是当我命悬一线,当我满手是血的时候我就不怕了。输了不过就是一死,人命脆弱得很,死有什么稀奇。”
他歪头看向窗外,有一双云雁展翅高飞,自松树亭盖上略过,直冲入苍穹。他道:“我有预感,属于摄政王的时代已经快要结束了,将来这天下风骚、人臣之尊是我的。”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各自怀着心事,未说到点上,顾时安不便久留,起身告辞,临去前嘱咐姜姮勿要冲动,且要沉下性子仔细看如今的局面。
姜姮半信半疑,等到诏令上说的要将辰羡处斩那日,果然不见行刑,反倒自城中传出消息,神卫都指挥使孙尧砌词诬告梁世子,被罢官免职,流徙蜀中。
而空出来的都指挥使一职由副都指挥使姜墨辞暂代。
梁世子被无罪释放。
消息迟迟传至御前,荣康帝正伏在御案上誊默荀子的《劝学篇》,宫都监来禀,说摄政王求见,他手中的笔微颤,浓酽墨汁滴落宣纸,毁了一幅将要写成的佳作。
他稚秀的眉宇微蹙,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