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水泱泱,倒映着疏枝明灿的桃花,缤纷落英逐水流,横贯一道白玉樨石桥,通连向八角兰尖亭榭。
那亭榭高高伫立,遮了大片阳光,在人脸上落下斑驳影络,将彼此神情映得晦暗不明。
梁潇负袖而立,蓦得笑了,颇为冷诮:“姜姮,你可真像个圣人。”
姜姮被他这一笑闹得遍体森凉,惴惴难安。她太了解梁潇,若他能狂风骤雨地火气全发出来,那反倒没事,最怕他这般隐而不发、阴阳怪调,不定在心底盘算着什么,却一定是有人要倒霉。
她攥紧他的袖角,直到攥出一手黏腻的冷汗珠,才低喃:“辰景哥哥,不要去为难我的兄长,他已经前途尽毁,不能再毁了他的家。”
梁潇看着她眼中淌着绵软的流光,蕴少许脆弱,强忍着泪不让它掉下,哀哀渴求地仰望他。
他倏然想起了幼时,夫子严苛,她又过分骄纵不学无术,功课于她是负累。
辰羡是世子,姜王妃望子成龙,日日盯他秉烛夜读,他自然顾不上姜姮。
姜姮便抱着成摞的书籍和笔砚跑来找梁潇,扯着他的衣袖,踮脚笑眯眯求他:“辰景哥哥,你帮我看看这里,我总觉得不通,若是交上去谢夫子非得训我不可。”
又或者,再不要脸一点:“辰景哥哥,你替我写吧,我请你吃蜜煎樱桃。”
那时的她娇憨可爱,白嫩的脸颊边有一点蓬嘟嘟的软肉,似初生的婴孩,干净明澈,眼巴巴看着人,任谁都不忍拒绝。
梁潇时常想,她生来就是要被万千宠爱的,凡是她喜欢的,她想要的,都该乖乖落到她手里。
他不禁抚上姜姮的脸颊,叹道:“你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叫过我了。”
姜姮泪光莹莹看他,“我以后可以一直这样叫你。”
“只要我别逼你的兄长娶我妹妹?”梁潇嗤笑:“姮姮,你终究是长大了,知道与人讨价还价,想得到什么就要拿另一样东西去换,再不是从前只知索要等着照顾的小孩子了。”
他惯常喜欢讥讽姜姮,但此刻垂首,却有说不出的寥落。
姜姮咬住下唇,对不上他的话,却紧攥着他的袖角不肯松,那不是袖角,而是兄长的一线生机。
梁潇凝睇着她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墨辞再不济,终究还有一儿一女,这一点上,他倒比我强。”
梁潇抬起她的下颌,望入她的目中:“我今年二十七岁了,我需要有一个孩子,既安内宅,也安人心。”
姜姮目光闪烁,掩过心虚。
“我知道你不敢再藏药,可也有别的法子,在浴房里鼓捣些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么?”他隔着丝衣,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道:“这事也没有多难,你只需拿出当年要给辰羡留后的决心,总能怀上的。”
姜姮痴怔半晌,哑声说:“我和辰羡没有……我们清清白白。”
“好,你们清清白白。”梁潇抚着她,温柔说:“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来,将来我要儿女绕膝,父慈子孝。而不是家里家外,总有人盯着我后院这点事,要给我塞女人,我很烦,烦到透顶。”
姜姮的唇颤了颤,一旦想到他们两个会有孩子,就有一种彻骨森寒于体内蔓延。
她心底抗拒至极,恹恹沉默时,梁潇将袖角抽了出来,拍板落定:“你回去歇息,下午我让太医来给你诊脉。”
姜姮万万没想到,玉徽闹了这一通,最后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午时过后,太医便来了王府。
棣棠置海川螺屏风,太医隔红绸帕给姜姮诊脉,起身冲坐在一旁的梁潇鞠礼,道:“王妃身子并无大碍,先前滑胎落下的病根也都养回来了,温补数月,迟早会有好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