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薛进这般乖觉,成功取悦了楚熹,楚熹心情好,也不提他跋山涉水跑来常德烧信的事,只问道:“你何时回大营,这么贸贸然离营,让舅舅知道,指不定怎么骂你。”
他们俩谁不了解谁,实在没必要玩水仙不开花装蒜那一套。薛进道:“明早就回。”
“哎,你可真能折腾。”
薛进心里不大舒服,有心想辩白两句,又怕牵扯出那封信,惹得楚熹追问,默默低下头喝粥。
楚熹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亳州军那边什么情形?他们总守在阜康,保不齐那日卷土重来,叫人怪不安的。”
楚熹有身孕之前,当真不怕亳州军打进常州,可有了身孕之后,只想安安稳稳的把孩子生下来。
“以亳州三城的囤粮,最多撑到九月份。”薛进笑笑:“十几万大军,不是那么好养的。”
“照这么说,你是有把握拿下亳州了?”
“年前。”
“那拿下亳州之后呢?想渡江攻打沂都,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薛进微微颔首:“沂都水军乃江上霸主,江北各州粮草充裕,兵强马壮,要一鼓作气渡江攻城,无疑是痴人说梦。”
楚熹抿唇,接着问道:“你作何打算?”
“拿下亳州,守着沂江,操练水兵,休养生息。”薛进看向楚熹的小腹,露出一点堪称温柔的笑意,可说出的话却足够令人不寒而栗:“再让朝廷那帮狗官多活个三年五载,权当是为楚楚积德了。”
……
薛进到底怕李善得知他擅自离营,在常德歇了一晚,翌日清早便匆匆赶回安阳。
半个月后,楚熹请大夫诊脉,确认已有身孕,第一时间写信告知薛进,与此同时也给老爹写了封信,并让老爹转告自己的婆母大人。
待到八月秋收,挖渠修山之事步入正轨,天气也渐渐凉爽,方才返回安阳。
今年常州并无什么天灾人祸,虽收成不如前两年,但比起亳州不知强了多少倍,百姓们需要交纳的赋税不是太多,手里有了米粮,有了耕地,还有那明年会更好的盼头,精神面貌相较去年战乱正酣时可谓翻天覆地。
最重要的是楚熹手底下悄然冒出一批常州子弟兵。
这些子弟兵都是岁数不大的少年郎,原本是奔着挖渠修山能赚点小钱,混口饭吃来的常德,在安阳城卫的管制下,渐渐习惯了兵士的纪律,又有楚熹刻意招揽,隔三差五宣传一波“常州子弟为常州,殒身碎首又何妨”的观念,少年郎们心思单纯,顺理成章的认定自己是常州子弟,理应为常州抛头颅洒热血,于是暗地里自称常州子弟兵。
薛进是西北人,头上还有西北王的名衔,就连这薛军旌旗也是后来才改的,谁也不会忘掉他们原来自称西北军。
常州子弟兵怎么会给西北人卖命,常州子弟为常州,自然只听从常州郡守的号令。
楚熹粗略估算了一下,只要各地官员都站在她这边,在百姓当中积极号召,用不上三两年,常州子弟兵就会壮大到十万以上。
等明年见了收成,她再设法将合州要来,照葫芦画瓢的养出一批合州弟子兵,如此,安枕无忧不敢说,却也无需受制于人。
其实,自打她有孕,薛进对她当真不错,几乎每隔一日便是一封家书,还会送些自己亲手种的菜过来,她这么处处防备一手,说老实话,挺狗。
没办法,靠男人哪有靠自己来得稳妥。
楚熹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也挡不住她哗啦哗啦吐。
“呕——,我要死了。”
“呸呸呸,小姐可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楚熹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身体不错,想当初去白岗庄接亲,那号称飞毛腿的飞毛腿都没跑过她,哪里想得到一怀孕会吐成这个死样子。
“我不想生了。”楚熹靠在树上,晃了晃脑袋,很认真的对冬儿道:“我真不想生了,我想明白了,生孩子风险太大,我不能遭这个罪。”
“小姐——”
“我难受,我真的难受。”楚熹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她知道是激素在作怪,可难受是真难受,她一坐马车就想吐,完全要靠两条腿走回安阳,不管吃什么都吐,肚子里老是饥肠辘辘,一点力气都没有,还得走。
楚熹越想越悲伤,扭身抱着树干嚎啕大哭:“我不生了呜呜呜呜。”
冬儿和夏莲已经见怪不怪,楚熹不吐的时候,对腹中的小娃娃充满了期待,一吐起来就恨不得当场落胎。
“小姐再忍一忍,咱们就快到驿官了,到驿官好好歇两日。”
“我走不动了呜呜呜,我好累啊,我饿呜呜呜。”
安阳到常德这段路,薛进马不停蹄用时一天一夜,楚熹足足走了半个月,才走了一半,走得她心力交瘁,悔恨交加。
“小姐……”冬儿敏锐地听到一阵马蹄声,抬起头向远处看去,忽然一喜,忙对楚熹道:“小姐快看!是城主!城主来接咱们了!”
楚熹跟着抬起头,见胖胖的老爹骑着一匹膘肥体硕的大黑马,一颠一颠的奔着她来,哭的更大声了:“老爹呜呜呜,我不要生孩子了老爹呜呜呜……”
冬儿和楚熹只瞧见了老爹,没有瞧见被他挡在身后的薛进。
薛进一听她说不要生孩子了,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身下那匹马仿若离弦之箭,嗖的窜到楚熹身旁,纵身下马,半跪到楚熹跟前,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还吐吗?”
其实要没人关心,楚熹吐也就吐了,谁让冬儿夏莲以及那些随行城卫就差给她捧在手上,含在嘴里。
越小心呵护她,她就越觉得难受,想作,不作一作骨头缝里都刺挠,所以看到老爹匆匆赶来才会更加放肆的哀嚎,这会见了薛进,简直变本加厉:“你说呢!爱咋咋地!爱谁生谁生!我准是不生了呜呜呜呜……”
老爹迟一步赶到,看楚熹哭成这样,心肝脾肺没有一处不疼的,忙哄道:“好好好,不生了不生了。”
薛进瞪了一眼老爹,老爹毫不客气的瞪回来。
二人维系半年之久的塑料岳婿情,在此刻分崩离析。
这节骨眼上,薛进到底不能和老爹撕破脸,转过头小声对楚熹道:“别说气话,还有不到七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薛进是打心眼里认为“不到七个月”很短暂,想以此宽慰楚熹,殊不知这“不到七个月”对楚熹而言简直犹如一千年,她抬起手冲着薛进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去你的一眨眼!”
“……”
薛进被打蒙了,瞳仁僵硬的转动,视线划过老爹,冬儿,夏莲,以及那一众目瞪口呆的安阳城卫,只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身为薛军主帅,身为西北王,尊严和脸面都被楚熹这一巴掌打进了尘埃里。
老爹也有些傻眼。
自楚熹和薛进成婚以来,不论人后如何,人前楚熹都会给足薛进体面,这么明晃晃的一巴掌,着实……让老爹都感到出格。
生怕薛进会恼羞成怒,当众给楚熹难堪,老爹赶紧打圆场,假意训斥楚熹:“三儿!你都多大的人了!要不了多久都要当娘了!说话做事怎么这般不分场合!”
楚熹一愣,不哭了,不闹了,瘪着嘴抽泣,那双红肿的大眼睛里积满了泪珠,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望着老爹。
老爹:“……”
薛进满腔怒火被楚熹吧嗒吧嗒无声的眼泪熄灭殆尽,又转过头去瞪老爹,脸上仿佛写着“关你屁事”四个大字。
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