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以自己多年的生活经验,略述己见:“人生在世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她明日成婚,晚上准要洞房花烛的,我们亥时潜过去,等到子时就攻城,兵分上下两路,打安阳一个措手不及,那会楚熹估摸着还在新郎官被窝里睡觉呢。”
廖三越说越觉得稳妥,不由笑出声来,丝毫没察觉薛进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冷刀子。
“这事还未必是真是假,你想的倒很长远。”
“想印证是真是假还不容易,去安阳城观望观望就是了,他们少城主大婚之喜,肯定要四处张贴喜字的。”
“好,你亲自去看。”
廖三心里有些不情愿,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他亲自去,大过年的,他还想跟弟兄们喝几口呢。
不过既然薛进都这么说了,他跑一趟也不是不行。
拱手领命,退出堂屋。
廖三的弟兄们一听,大过年的薛进还吩咐廖三去跑腿,都心生不满,追着廖三说:“三哥,凭什么啊,你如今到底是统兵一万的大将军,比那慎良差哪了,干嘛让你去,不让那慎良去,这太欺负人了吧。”
“少废话!把酒温好了!等老子回来!”
廖三是一员猛将,在沂江做水贼那会就很猛,沂江上百支水贼,难免有个磕磕绊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太常见了,别看廖三手下人少势微,他向来谁都不服,靠着一把刀杀出一片天来。
可也不知怎么的,自从逃出蟠龙寨,跟着一众水贼投奔薛军后,他就让薛进给捋顺了毛,那个听话,那个老实,都让他的这帮弟兄觉得不可思议。
问过不下百次,总也问不出个名堂。
那等丢大脸的丑事,廖三当然不会告诉弟兄们。
当初,西北义士率领沂江水贼,杀进蟠龙寨救他逃出重围,他自觉人活在世应当知恩图报,便跟随西北义士来投了薛军。
本以为能在薛军主帅麾下大显身手,做出一番事业,不承想一见薛进,竟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公子哥,那脸比女子还白嫩,那手比女子还纤细,也就是个高腿长,眉眼英气太重,不然穿上裙衫准能充个女子。
这廖三能服吗,当即断定薛进是个只会耍阴招的奸诈小人,绝对称不上英雄好汉。
英雄惜英雄,英雄厌小人,廖三奉自己为英雄,如何能在薛进这小人麾下当差,想走,又不好走,便对薛进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一遍,擎等着薛进忍不下去对他动手,他就好理直气壮的走人了。
薛进确实没忍多大一会。
也就忍了一刻钟吧,将他领到无人的深林里一顿胖揍。
真的,廖三长到这么大岁数,就没挨过那种拳拳到肉的打,根本就不是打在他的肉上,是打在他幼小而脆弱的心灵上。
不过廖三也并非被打服的,他比较喜欢薛进这直来直去的脾气。
做水贼的这些年来,有不少人想招揽廖三,软招子呢,就送他金银财宝,美人美酒,硬招子呢,就是像屠老六那样关着他,想把他的棱角磨没了。
薛进痛快,一句话,服我就跟我干,不服我了,知会一声,你尽管走。
左右大批水贼都投了薛军,沂江彻底成为沂都水军的天下,廖三想走一时也没地方去,便和一众弟兄们正式编入薛军,薛进没有薄待他,稍微立下一点功劳,就让他连升三级,还将他视作心腹。
廖三不愿受制于人,薛进倒也从不用主帅的身份压他一头,薛进在他跟前就是薛进,他打不过薛进,没话说,按道上的规矩,就只能听从安排。
快马奔至安阳城外,远远望去,只见城楼上挂着一串串的大红灯笼,灯笼上浓墨重彩的写着喜字。
过年只见贴福字的,哪有贴喜字的。
廖三大笑一声,勒马回首,返还白岗庄禀报薛进,随后高高兴兴的与他手下弟兄们举杯痛饮去了。
……
今年安阳府的团圆饭改在了子时。
仆婢们觉得挺合适,忙忙活活一整晚,到深夜了还能吃顿好的,为明日喜宴补充体力。
“哎,府里二十来年没办过婚嫁大事,这好不容易有一回,竟这般的仓促,老娘的腿都跑细了。”
“这算什么呀,恐怕再过不久二少爷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紧接着就是少城主的,行啊,二十年不忙这一回,累点就累点吧。”
“眼看快到时辰了,赶紧的,把酒菜端上去,伺候完里面,咱老姊妹几个也好喝一口。”
为了除夕夜这顿团圆饭,厨房忙活的热火朝天。
而前厅里的气氛就稍显尴尬了。
那么一张大圆桌,楚熹还没来,老爹上座,左边给她留了一个空位,祝宜年坐在右边,四个兄弟分别在两侧,对面则是四个姨娘。
尴尬就尴尬在祝宜年身上。
谁不知道祝宜年是最重礼法的人,他身为帝都祝家的嫡长孙,在庞大的祝氏宗族里,地位何等之尊贵显耀,便是他生父的妾室,庶出的弟妹,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下人罢了,至于旁系的,估摸着都不能入他的眼。
关起门来,楚家的妾室庶子活的比谁都滋润体面,可在外人跟前,尤其是祝宜年这种出身名门的贵族跟前,他们自知是上不得台面的,难免露怯,拘谨,不敢吭声。
不能怪他们没胆识,更不能怪他们多心,谁让祝宜年自打来了安阳就足不出户,整个安阳府只有老爹和楚熹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自会给人一种他祝宜年高不可攀的意思。
老爹再善谈健谈,也没本事凭着一出独角戏玩转整座大戏台,少不得尬笑干笑:“这战乱旷日持久,货船都不来往,安阳城姓一应吃穿用度只是勉强供应上,再多的,就匮乏了,府里下人好不容易凑了这一桌酒菜,肯定远远比不上帝都的宫宴,贤弟可别见怪。”
祝宜年淡淡道:“怎会,这很好。”
老爹清了清嗓子,发出几声不甚动听的闷笑,随即扭过头去打发身边伺候的婢女:“少城主呢,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叫先生在这等她。”
婢女早得了楚熹那边的回话:“少城主说迟一刻来,要给城主,先生,少爷姨娘们备一份大礼。”
“大礼?她又搞出什么花样?”老爹偏过身对祝宜年道:“去年这小祖宗说送一份大礼,变烟花戏法,诶呦,好悬没把这屋子烧了。”
“老爹!不许在先生耳边说我坏话!”
众人齐齐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楚熹一袭束袖收腰的暗红丹纹深衣,外面披着金线绣云的紫红沂纱袍,乌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脱去稚气,明艳动人的脸庞,快步行走之间衣摆翩飞,薄纱浮动,竟是不曾见过的英姿飒爽。
老爹都不禁“呦”了一声:“恁这是什么打扮?”
“如何?好不好看?”楚熹随手捋了一下马尾,藏在其中的红色发带显露出来,垂于乌发鬓角旁,衬得肌肤细细白白,侠气里又添几分妩媚。
饶是老爹早不将她当女子看待,这会仍是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好看。”
少爷姨娘们也忙夸赞:“好看的很,一眨眼就像是大姑娘了。”
楚熹得意的仰脸笑,又问沉默的祝宜年:“先生觉得呢。”
“少城主说准备了一份大礼。”祝宜年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是何大礼?”
“看来你们都迫不及待了,好吧,今年还是戏法!”
“恁嫌上回不够丢人呀?”
“这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可是辛苦准备了很久,绝对不会再出错了。”
老大忍不住问:“你哪来的闲空准备戏法?”
楚熹道:“就晌午那会,哎,这不重要,来人!上道具!”
几个小厮合力抬上来一个大木箱子,那木箱形状奇怪,底下八条腿,像桌子似的又长又宽。
“慢点慢点,放中间就行。”前厅足够大,知道楚熹又要变戏法,好些仆婢都来瞧热闹,门外窗边聚了一堆,楚熹抬手招呼他们进来,笑着说道:“有没有人愿意配合我一下?”
“……少城主,不会再着火吧?奴婢愿意配合,可不想,火烧旺运。”
“不会,就你了,来吧。”
楚熹把木箱盖子打开一半,这时众人才发觉木箱前后有两个洞。被吊足胃口的老爹问:“恁这什么戏法,咋从没见过。”
“见过还有什么意思,我这招叫大变活人。”楚熹拍了拍那小丫鬟的肩膀:“你躺进去吧,脑袋和脚伸出来就行。”
“哦……好。”
小丫鬟懵懵懂懂的躺进木箱里,脑袋卡在外面,缓缓伸出一双脚。
楚熹戳了戳她的脚底,小丫鬟忙道:“少城主,疼。”
“没事没事,待我施法之后,恁就感觉不到疼了。”
“少城主到底要做什么呀?”
“不要急不要急。”
众人看的津津有味,曹姨娘都忘了席上的祝宜年,开口催促道:“三姑娘,恁就别吊胃口了,快一些吧。”
楚熹笑道:“我还需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