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盯着他,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念,念就是了。”司其两手握着那封信,语调毫无起伏道:“谢燕平,你近来可好,今日是……”
薛进很用力的深吸了口气。
“我念的好像不太对,是这样的,嗯……燕平哥哥,你近来可好呀,今日是我生辰,突然想起你之前说过,要在我生辰之日送我你亲手做风,风筝,主子,她風箏两个字都写错了。”
司其悄悄抬眸,见薛进沉着脸一语不发,便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六月时,稻谷成熟,总有鸟儿来偷吃,我和老爹一块去田间扎了稻草人。”
“有错字吗。”
“总有的總错了,一快的塊错了,扎稻草人的紮错了。”
“呵,继续念。”
薛进那一声笑,实在听不出任何喜怒,却令司其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到,几个小孩在谷场放风筝,我也想玩,买了风筝,怎么也放不起来,老爹说我笨,可我觉得是风筝有毛病,你近日若有空,帮我做两个风筝,就当是生辰贺礼。”
六月份的事愣扯到十月份,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是没话找话。
司其撇撇嘴,翻到下一页:“这几日天愈发冷,不知合临冷不冷,你要保重身体,切莫着凉,写到这里,回头一看,似乎有不少错字,你可别笑我,我很努力学了,对比从前给你的信,是不是进步许多呢。”
“怎么不念了?”
“就这些,没了。”
“……”
司其想着,薛进是不会情愿做狗,便将那两页信纸按原样折好收回去:“主子,这信要拿去给谢燕平看吗?”
薛进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掌,冷声道:“写给他的,自然要给他看。”
“那我这就送去。”
“拿来。”
“哦……”
司其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而后站到了一旁。
薛进看他一眼:“出去吧。”
司其是薛进的心腹,专为薛进料理一些私事,可有时候他也看不懂薛进,垂着头,灰溜溜的走了出去。
“关门。”
“是。”
门窗紧闭,屋里只剩薛进一人。
他点了蜡烛,皱着眉头,将那封信拆开,举到烛光下。
果然是错字连篇。
还燕平哥哥。
真恶心。
……
谢燕平被关在合临府大牢深处,铁链锁着他的手脚,将他牢牢桎梏在木床上,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会有一滴水从落下来,滴到他的口中,他意识混沌,便是心存死志,也会下意识的去接住那一滴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牢房的大门忽然开启,强烈的光线照射进来,让谢燕平不自觉闭上双眼。
“解开。”
谢燕平听出那是薛进的声音。
薛进站在他身前,即便双目紧闭,谢燕平也能感受到他浓烈的恨意。
是因为楚熹,所以恨他吗。
谢燕平不认为薛进的性情会如此看重儿女情长。
“燕平公子,我这里,有一封安阳少城主给你的信。”
谢燕平睁开双眼,对上薛进的视线。
薛进似乎想佯装漫不经心,可眼底那浓到化不开的血丝出卖了他。
“你……”几日未曾开口,谢燕平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他凭着一丝微弱的力气问:“你是,真心喜欢,楚熹。”
“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都成了阶下囚,竟还有心思琢磨这种事。”薛进随手将信放到他身旁。
谢燕平垂眸,看到那句“除了谢燕平,谁看谁是狗”,不禁轻笑了一声,嘶哑着问薛进:“不然,你为何恨我。”
薛进冷道:“燕平公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不是为了楚熹,那是为了什么。
谢燕平忽然想到当初沂江谢家船上的那场刺杀。
他原以为那是薛进为求得西丘宁城主信任而使出的苦肉计。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不是宁家,不是谢家,自然只剩一个楚家。
谢燕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微微抬起头对薛进道:“我要,喝水。”
“拿水给他。”
“是!”
一杯水很快送到谢燕平手中,他手腕轻颤着端起水杯,缓缓饮尽。
薛进紧盯着他,似乎要透过这一身皮囊,看穿他的心。
可谢燕平永远是那个不起波澜的谢燕平。
他拿起信,发觉已经被拆开了,笑笑,什么也没说,只不慌不忙的抽出信纸,一字一字,很仔细的看下去。
楚熹写的信,当真是“俗”到了极致,谢燕平仿佛能听到她那活泼泼的声音。
“燕平哥哥,你近来可好呀,今日是我生辰。”
谢燕平记着她的生辰,也给她备好了风筝,只是要命人送去安阳时,被之敏一把火烧了。
不承想当天晚上,合临城就起了大火。
谢燕平嘴角笑意里添了几分苦涩。
这样算起来,她生辰那日,想必已经知晓了西北军攻破合临城,却仍是写了这封信。
她不想他死,她想他活着。
“我知道你为何恨我了。”
谢燕平轻抚着信纸,笑着说:“我只后悔,那日沂江上,没能一鼓作气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