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堪称离奇的刺杀,使得宁、谢、楚三家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即便换了一艘船,那压抑恐惧的氛围依旧不散。
宁城主算是被吓破了胆子,连那因他在鬼门关挣扎的义子也顾不得,只带着宁繁金和宁扶林躲在重兵把守的船舱里闭门不出。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他是自觉薛进必死无疑了,因此面子功夫也懒得做。
老爹还算仁义,找了个大夫去照料薛进。
大夫是楚姓家仆,岂会不知薛进和自家小姐的关系,不敢不尽心医治,可薛进失血过多,伤势过重,他只能用十灰散勉强止血,简单包扎,再开几服补血补气的汤药,剩下的只能靠着薛进自己硬挺。
那伤口是难以愈合的伤口,几日就会溃烂,一旦溃烂,便回天乏术,故而当楚熹打发人来问询,大夫才说,要看能不能挺过这几日。
楚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薛进死在她面前,可她并没有多大把握能救回薛进,完全抱着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
这条船上都是楚家人,楚熹从自己房里出来,往薛进房里走这一路,仆婢侍卫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贴着边,只当没看见她。
大夫见到楚熹,一愣,忙起身道:“小姐……”
薛进平躺在床上,脸白如纸,奄奄一息,那原本很红润的唇瓣,如今没有半点血色,若不是他胸口上有一丝起伏,楚熹当真会以为他死了。
“把纱布拆开,我看看。”
“患处不洁,小姐还是不看的好……”
“让你拆开就拆开,哪那么多废话。”
大夫只得小心翼翼地解开薛进手臂上的白色纱布,露出底下食指长短,皮开肉绽的伤处。
面对好几个杀心十足的刺客,又叫石灰糊了眼睛,却只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仔细想想,也挺厉害的。
楚熹撇过脸,看向大夫:“为何不把伤口缝上?”
“……恕小人才疏学浅,只会问诊开药,这缝合伤口,得找军中的医官,小人实在,实在是下不去手,再者,若一个弄不好,薛公子很容易痛死过去。”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楚熹将针线放到桌上,盯着大夫道:“缝。”
大夫闻言脸都白了,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竟一点行医者的尊严都不要了:“小人真不行啊。”
庸医。
楚熹并非辱骂他,他确确实实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庸医。
老爹从来不喜薛进,让老爹为薛进延请名医,也着实难为老爹。
“你去找几条绳子来。”
“找绳子……做什么?”
“把他捆上啊,免得他缝合伤口的时候乱动。”
“啊!”大夫一惊:“小姐莫不是打算,亲自动手?”
楚熹气急:“还不快去!”
大夫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没一会的功夫就找回几条粗麻绳,将薛进牢牢的捆在了床上。
别看薛进命若悬丝,仍容不得人家拿绳子绑他,期间睁了一次眼,冷光似刀,杀意腾腾,吓大夫一跳,但当视线触及楚熹,他又立刻合上双目。
楚熹知道他已经醒了,便对他说:“不管你信不信得过我,我现在都要将你的伤口缝上,疼是一定的,你最好忍着点。”
薛进不开口,只喉结微动。
楚熹看出他是有点怕,想宽慰一番,可自己心里也直打鼓,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
“小姐,捆……捆好了。”
大夫那胆战心惊的怂样,简直要把楚熹的心理防线给冲垮了,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出去守着吧。”
大夫如获大赦,拔腿就开溜。
楚熹都不禁怀疑他给薛进的伤口裹上是怕吓着自己。
不管了,缝吧。
楚熹从前上大学那会,为挣学分去参加过流浪狗救助的公益活动,曾跟兽医学过缝合伤口的手法,粗糙是粗糙些,可眼下这情形也只能凑合着了。
针线在水里煮着,楚熹一边拿酒搓手一边问道:“你要不要把嘴堵上?我怕你突然叫唤一声,会吓到我。”
不知薛进是醒着还是昏过去了,楚熹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吭。
针线煮好了,手也简单的消了毒,楚熹跪到床边,咬了咬牙道:“我缝了,你忍着点。”
薛进缓缓睁开眼睛,几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细微的动静:“嗯。”
这么离近看,楚熹才发觉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你……能看清我吗?”
薛进垂眸敛睫,挡住大半瞳孔。
石灰入眼,没能及时清洗,视力下降是不可逆的。
楚熹心里有点堵得慌,说心疼薛进,倒也不完全是,说可怜,谈不上,更多是一种惋惜。
薛进视力超出寻常的好,记得那时他们一起去果林里逮兔子,薛进只一柄弹弓,就将五十米外树上的小雀鸟打了下来,他眼里的光比星月更明亮,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可从此往后,他眼前将永远含着一层雾,将永远是一个有残缺的人。
“能看见就不错了,知足吧。”楚熹说完,手里的针线穿进他的皮肉,没有麻醉,到底是痛,薛进手掌猛地攥成拳,强忍着没有吭声,而鲜血顺着他的伤口再度流淌出来。
“幸好伤口不大,否则光失血就能要了你的命。”楚熹一方面是想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一方面是想转移薛进的注意力,故而嘴片刻不停的念念叨叨:“我帮你把伤口缝上,再弄点药,你这条命就能保住,老话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针一针的钻进肉里,那种痛岂是常人能忍,薛进很快咬破了唇,血珠大颗大颗向外冒,汗与泪掺杂着打湿黑发,极致的红与黑更衬得他面色苍白。
楚熹缝了一半还不到,也急得直出汗,看了薛进一眼道:“你撑住啊,马上了马上了,还有最后两针。”
薛进紧闭双眼,不由自主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他此刻已然失去了神智,但凡能保持一丝一毫的清醒,都不会在楚熹面前这般示弱。
楚熹头皮发麻,真想两针就缝完,可又怕薛进伤口撕裂,再遭受二茬罪,只能不断地说还有最后两针。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当楚熹打上最后一个结,将线剪断的那一瞬间,无力瘫坐在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竟有种自己也捡回一条命的感觉。
稍作休息,扬声唤门外的大夫:“你进来。”
大夫推开门,没看出楚熹,反倒是先看向薛进手臂上的伤,满眼诧异和惊叹。
缝合伤口这种活,并不算难,只心里这关不易过,寻常大夫治病救人,不过问问话,看看相,诊诊脉,几个有机会往人家皮肉上动针线的,非得是在战场伤兵堆里打磨一遭,才能做到手不抖,心不跳。
大周近百年没有正儿八经的开战,饶是军中医官也未必见过血。
楚熹一个锦衣玉食娇养大的千金小姐,有这份胆气已然不易,而那缝合完规规整整的伤口,更让大夫始料未及。
回过神,忙问道:“小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