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可是……”
这声音柔美、慈悲,同时又弱小、可怜,让人心尖发颤,无法不生出怜惜。
偌大一座营帐,所有人的眼光,刷刷刷地转向了说话的人。
少女的神情端庄而悲悯,她伤感地望着倒在地面上的干瘪尸骸,没有人会怀疑她心中存着的歉意。
“卡图卢斯是因为我而死的。”
“他死于我身上所带的诅咒。”
“我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他,可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我都愿意去做,去补偿——”
少女的话说得如此真诚,她的声音又是那样婉转动听。
营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竟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松弛。
只有艾丽希此刻很想伸手去扶额角:拜托,碧欧拉,能不能别这么实诚?
她深信索兰不敢拿法老怎么样,因此碧欧拉才是此刻最容易陷入危险的那一个。
索兰板着一张脸:“你身上有诅咒,所有的守卫都很清楚。过去好几天了,大家也一直相安无事,他为什么会突然触碰你?”
“是因为……陛下邀我前往孟菲斯……”
少女的声音轻轻发颤。
艾丽希已经大致明白:大概是提洛斯准备“跑路”,跑路之前先来见碧欧拉,并对碧欧拉有所表白,邀请她一同前往王都。
在这过程中,提洛斯一行被守卫发现。守卫忠于职守,不顾一切地要阻止碧欧拉离开,以至于伸手拉了她一把,最终中了诅咒而不幸身亡。
“小姐,陛下有没有向你提起,他为什么要邀你前往孟菲斯?”
“因为,因为……”
碧欧拉嗫嚅着看了一眼法老提洛斯。
实际上,艾丽希的脸孔浮出的方向就在提洛斯附近,而此刻艾丽希重重地闭上双眼。
“……因为陛下声称,大将军您发起了一场政变。”
碧欧拉鼓起勇气大声说。
艾丽希:哟!
至此,所有的扣都扣上了。
艾丽希猜想:她的哥哥索兰应当已筹谋多时,想要掌控下埃及的一个甚至多个诺姆,因此早已派麾下士兵前往,控制各个诺姆的首府。
但是各诺姆与首都孟菲斯之间的牵绊太深,索兰的这种控制需要法老的首肯——而得到这种首肯,最简单的方法是直接胁迫法老。
偏巧法老为了碧欧拉主动跑去了塔尼斯,这对索兰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碧欧拉身上那所谓“十天”的诅咒,明显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索兰做足准备,有机会发难。
但也许是法老提前察觉了危险,提洛斯准备从塔尼斯“跑路”,但是临走还是舍不下“宿命的牵绕”碧欧拉,于是上前相邀,却误打误撞发生了这样一件惨剧。
很可能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碧欧拉身上那个“十天诅咒”竟然会是真的。毕竟碧欧拉在这座营帐里与他人相安无事已经有好多天,诅咒的危险已经逐渐被人淡忘了。
这时索兰突然仰天一声惨笑,接着伸手指向倒在地面上的那具木乃伊,面对提洛斯大声说:“卡图卢斯,今年二十九岁,从十三岁开始起,在玛哈拉吃了十六年的砂子……六年前他唯一一次返乡,发现他的先人留给他的土地与庄园已经全部被收缴为王室的财产。”
“韦罗”,索兰又随意向身后一指。他身后一个脸上一记深刻刀疤的男人向前迈了一大步。
“玛哈拉最悍勇的汉子,对敌时最无畏的英雄。”
“在边境军里当了二十年的兵,他的兄长、叔父和弟弟,全部折在战场上,走在他前面。”
“韦罗,你说,你去年遇到了什么事?”
韦罗脸色极其沉重,缓缓开口道:“我在送来服兵役的队伍里,见到了我的侄子,我哥哥的独子……”
埃及的募兵制度就是这样,远离家乡征战沙场,就意味着完全失去了对故乡的影响力,越是英雄的后裔就越是容易被人排挤——韦罗兄长的独子,本不该继续服法老的兵役,可是韦罗的一家人却都没有选择。
营帐里的气氛沉重得几乎要凝滞。
索兰身后的士兵们,人人低着头,紧绷着脸,咬着牙,紧紧握着拳头。足见索兰刚才举的,并不是什么个例。
果然,索兰继续叫名字。
“斯卡拉——”
“马内托——”
“克劳狄——”
他每叫到一个名字,就有一名士兵大踏步上前,来到索兰身侧,毫无顾忌地抬起头直视法老,眼里喷着怒火。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边境军在埃及的东面、西面与南面,征战沙场,保卫国家,但他们却一直被这个国家所辜负。
“我王,我们对您并无不敬,也一如既往地忠诚于守护‘玛阿特’所代表的秩序……”
索兰站在他们所有人跟前大声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但是,我们都发誓要拿回我们应得的——”
索兰向身后一指。
他身后密密麻麻站着表情严肃的将官,更多的人此刻没法儿进入营帐,只能高举火把,默然无言地站在帐外。
但是他们的眼神正集体传递着某种意志,这是融合了长久以来的不甘与怨愤,和属于职业军人的勇武与自信之后,形成的强大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