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六十

“找不到……”

“不知道……”

“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是……”

“不,不会的……”

谢陟厘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自沉沉的睡意中睁开了眼睛:“大将军怎么了?”

曹大夫正在和旁边的军医说话,闻言低声道:“战场上寻不见大将军——”

谢陟厘猛地站了起来。

“你莫要着急,这事暂且还不能让人知道,免得动摇军心,几位将军已经带着人去找了。”

谢陟厘点头:“好,我知道了。我悄悄找。”

曹大夫看她神情镇定,便放了心:“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太担心。”

谢陟厘也觉得自己很镇定,听闻此言还清晰地“嗯”了一声,但一离开山石背后,膝盖便突然发软,跪进了沙子里。

天色近黄昏,沙粒上还残留着日头晒出来的余温,隔着衣裳也灼人得很。

她想爬起来,双腿却不听话,仿佛自膝盖以下已经失去了知觉。

旁边似乎有人扶了她一把,她的脑子里嗡嗡响,也没瞧清是谁,起身之后便向战场跑去。

战场一片狼藉,大军分两端驻扎,各自的兵士都在从战场从这边抬回自己的同袍。

战场上死伤无数,人叠着马,马叠着人。沙子吸饱了血,片片殷红,残阳也如血,天地都像是被谁用鲜血涂抹过一遍,变成了一座鲜活地狱。

谢陟厘的腿发软,手也发软,脑子浑浑噩噩。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在死人堆里翻过一张张脸,每一张都害怕是风煊。

“阿煊……”

“阿煊……”

“阿煊……”

起先只是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再不自觉地喃喃出口,她不敢大声喊,只能低低地唤:“阿煊……”

太阳也似是被鲜血染红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不可阻挡地朝着天际沉下去,风变大起来,开始带上了寒意。

“阿煊……”

谢陟厘两只手上全是血,恍惚觉得自己在做噩梦。

只有在最深的噩梦里,她才会身处血海,并且试图在血海里打捞起那个人。

“阿厘……”

风里传来了飘忽地声音。

谢陟厘刹那间定住了,疑心是自己的幻觉,再次喊了一声:“阿煊,是你吗?你在哪儿?”

“阿厘……”声音飘忽而微弱,但切切实实,就在附近。

“再叫我一声,再叫我一声,”谢陟厘喃喃,“你再叫我一声。”

风中久久没有传来声音,但前方不远处,一具靠在胡杨树上的尸首忽然滑下来,露出人靠在树底下的人。

风煊!!!

谢陟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风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她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吹得像风筝那样飘飞起来,中间被绊倒了好几次,跌跌撞撞终于到了他面前。

风煊的头盔已经不见,劲风吹散他的发丝,额角滑下鲜血,沿着脸颊一直渗进脖颈里。

整个人靠在树杆上,夕阳在落下去之前投下最后一抹艳红,他整个人都像是浸在无形的血水里,惨烈肃杀,恍如上古战神。

只有一双眸子,异常温柔,仿佛看到她全须全尾在站在面前便足以欣慰,谢陟厘在里面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谢陟厘在他的身前跪下来,双手颤抖着伸向他的胸口,锁子甲在那儿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流。

她怀里带着金创药和纱布,一面伸手去解他的铠甲,手刚刚碰上,便给风煊握住。

风煊的手上沾着血,她的手上也是,两只带血的手握在一处,掌心底下透出异样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