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得人事不知的安崇恩一上马就清醒了过来,他伸了个懒腰:“父亲您看,这铁面阎罗也不过如此嘛,来之前您还说得那般吓人,我还以为真没命回来呢。”
安庆源脸色沉下来:“他这是用你这事来要北疆的治民之权,你看不出来么?”
历来驻守北疆的将领只管军政,督护则管民政,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风煊不是普通的将领,而是以军功封大将军王,他这个北疆督护本就在王爷辖下。
三年来风煊专心治军,抵抗外敌,倒是没有动过民政的心思,他还以为风煊无意于此,没曾想只是时机未到。
如今别说风煊手里捏着安崇恩的把柄,就算没把柄,风煊想要,他也不能不给。
当然,没把柄,他自然就给得没那么痛快,没那么老实。
“分就分给他呗,我看他挺上道,原先还真以为他不近人情,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安崇恩道,“难怪妹妹不中用,原来他喜欢的是那个样式的,咱们回去可以多挑几个给他送过去。不过您别说,那姑娘倒真是生了一把黑鸦鸦的好头发,腰也细……”
“住嘴,你但凡沉稳些,能给人家揪住那么多把柄?”安庆源喝道,“脑子里少想些女人,多想些正事!”
安崇恩嘴里应着,道:“原以为他是个铁圪塔才怕得要死,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一般地像对别人那样,多送金银美人就是了。真难为他以前装得那么像,原来是比旁人谨慎小心,早知道就先送一两个把柄到他手里,让他早点露出真面目,咱们也好行事,省得提心吊胆。”
又道:“既然话都说明白了,要不加税的事这个月就开始吧?反正有他一分,他定然是肯的。嘿嘿,如今搭上了这位大将军王,北疆才真叫是咱们的天下了,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莫要高兴得太早。”安庆源靠着车壁,合上眼睛,“他这个大将军王名头越高,京里头那位就越难容下。和他绑得太深,不一定是好事。”
第二天风煊醒来的时候头还隐隐作痛。
路山成端了碗醒酒汤过来,咕哝道:“主子你平素又不喝酒的,昨天干嘛要喝?就那两个家伙,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喝趴下。”
风煊按着脑门把醒酒汤喝了,让他去把孟泽找过来。
话音才落,孟泽便自己进来了,回禀道:“我已经把妥当的人手送进了云川城各个衙门,他们既受大将军特谴,又有都护大人关照,想必很快就能混得如鱼得水。”
风煊点点头,这正是他的目的。
只有先和安家站到一处,才能把手伸进安家辖下的各衙门。
距离赛马会只剩一个来月,时间不多了。
孟泽把派出去的名单列出来。
这些都是风煊用惯了的自己人,每一个都是精明强干的能吏,按说没有不放心的道理,但风煊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问:“昨晚我喝醉之后,是不是做了什么?”
“后面是谢姑娘照顾您。”孟泽道,“要不要请谢姑娘过来?”
风煊脑海滑过零星的碎片,像是有昏黄的灯火映着蓬松的长发,头发柔软顺滑如丝缎,发间全是清幽的香气。
明明是颇为美好的画面,不知怎地心口却觉得有些堵得慌。
他正要颔首同意把谢陟厘找来问问,就听路山成在旁边道:“不用去了,今天一大早我带兵晨跑的时候,就看到她背着包袱离营,说是您准了她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像电光一样劈进了风煊的大脑,把昨晚的一切全部照亮。
是的,回家。
他说她要什么都可以。
她说她要回家。
风煊:“………………………………”
路山成和孟泽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跟着风煊这么久,都没有在风煊脸上看到过这么复杂的神色——似乎混和着愤怒、失望、尴尬以及后悔。
看上去他像要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一下的样子。
路山成心说这明显是酒还没醒呢,当即关切地凑近:“主子……”
“出去。”风煊一只手捂住了脸,声音里透着一股麻木,“让我静静。”
谢陟厘刚开始还有几分战战兢兢。
回到家的头几天,每每门外有点动静,她就疑心是军中派人来捉她回去。
如此这般提心吊胆过了十来天,天天无事发生,她的一颗心才算真正放下来——菩萨保佑,大将军不是说醉话,是当真放她回来了。
邻居们都好奇她突然返家,王大娘更是追着问。
谢陟厘不敢告诉她自己算是走后门退伍了,只说现在没有战事,营里比较清闲,再加上之前一直没有休沐,所以上官让她回来歇歇。
这个解释立即把王大娘心里刚升起来的小火苗浇了下去。
毕竟这么多年了,北疆北狄再怎么闹,都没有在夏季里打过仗。
谢陟厘做兽医的名声好,人一回来就有活找上门。
她出门应应诊,回家带带小羽,过得和从前一般无二,去军营的这段日子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只有偶尔在灯下给小羽缝衣裳的时候,心神会被昏黄灯光牵扯,不由自主便想到那一晚风煊的模样。
他的目光微薰,神情柔和,那一瞬他不再冷漠肃然,整个人像一团温暖的火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