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女人放在首位,那是昏君才会干的事,即便谢絮活着,他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但……魏宣烨再度看了那青年一眼,或许,他跟那位躺在榻上的女子,二人的关系更像是寻常夫妻。
他们根本没有皇帝与后妃的屏障,亦没有主仆的名分。
……
自从容凤笙生病后,所有事情,都是谢玉京亲力亲为。
正是非常时期,他变得疑神疑鬼,极为缺乏安全感,含露殿的人手,都被他加强了一倍,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甚至上朝也不去了,止喜来催,他立在她榻前好半晌,忽然俯身来抱她,竟是动了带她去上朝的念头,容凤笙觉察到这点,立刻哭笑不得地制止了。
容凤笙拍掉他伸过来的手,力气很小,不痛不痒的,她喉咙一痒,轻轻咳了一会儿,才说,“像是什么话?臣子们在底下瞧着,怕是要在心里骂你了。”
谢玉京却固执地抓着她的手,眼里的意味很执着,容凤笙心里又酸又软,便半支起身,靠近他,轻轻含住了他的嘴唇。
他喉结一滚,轻轻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动,虔诚得像是在感受神明的光芒那样。
勾着她的手指,也慢慢地收紧。
亲了好久,才亲得他终于歇了那心思,她长舒一口气,靠坐在床头,握住他的手,轻柔安慰。
“陛下宽心,我会好起来的。”她的脸色,因为生病显得苍白,说话还带着重重的鼻音。
“阿笙。”
这种时候的他,显得好脆弱,像是一只怕被抛弃的大狗狗,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
“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真的很担心你。”
“风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陛下不用太担心,快去处理政务吧。”看向不远处堆积成山的奏折,容凤笙微微叹气,推了他一把。
见他不动,手下不禁用了力气,眉间微蹙,“国家之事刻不容缓,怎能因私废公。快去吧,乖。”
谢玉京瞧了她半晌,这才起身。
一旁的止喜连忙上去磨墨,顺便抹了把泪,谁说他们这位皇后是妖后的?
这才刚醒,便催着皇帝去处理奏折,分明是贤后,大大的贤后好吗?!
夜间,容凤笙倏地惊醒。
感觉到身上压着沉重,有人柔软的唇瓣,在脸颊不住游移,从鼻尖,一直吻到嘴角,一下一下,淡淡寒梅香气钻进肌肤,手腕也被人摩挲着,继而十指相扣。
“倘若有一天,我做错了一件事,”
“你会怪我吗?”他低哑的声音传来。
“错的?”
容凤笙想了想,“你为什么会做错的事?”
为了什么呢……
“不想我的公主背负那么多,不想你还惦念着别人。”
我的公主,容凤笙心里笑他肉麻,还有,什么别人,她心里除了他,哪里来的别人。无奈身体没什么力气,又被他亲的浑身发软,感觉到他湿润的唇瓣,一点一点啄吻着耳垂,痒痒的。
他说,“一切,我都会处理好,所以只需要相信我就够了,”
“好,”她困意浓重,嘟囔不清,微微收了收十指,就好像主动与他十指相扣那般,“我相信你。”
夤夜,地牢。
哗啦,隐约有锁链拉动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以及各种混杂的气味,腥臭潮湿,令人作呕。
一人绑在刑架上,凹凸有致的身躯,彰显出这是个女子。她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斑斑,鞭痕交错着极为可怖。
房门咔的一声响,有人缓缓行近,寒梅香气冲散了那股恶臭。
罪犯微微抬眼。
一抹牙白色,纯洁干净得,不像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谢清莺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难道因为她要死了,所以才见到了——
“陛下?”
来的果然是陛下,却不是她所期待的那个陛下。
很快,有人摆好了椅子,铺上了一块锦缎。
来人优雅坐下,额心一点朱砂鲜红,“朕以为,姑姑见到朕的第一面会求饶。”
谢清莺嘴里都是血沫,她呸出一口,蓦地嗤笑。
“真的挺没意思的。”
“谢遗奴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鬼,转眼间就长得这么大了,还知道勾引你继母,诱她与你厮混……仅如此,你命人追杀你恩师,还杀了你的亲爹,啧啧,真是无恶不作。现在呢,又要弄死你姑姑?”
被人当面数落这种种罪过,谢玉京也没有动怒,他双手交叉在膝前,身子微微后仰,莞尔一笑。
“姑姑有什么遗言,可以说说看。”
谢清莺蓦地沉默,脸色有些阴沉,死死盯着这个肤色白净、宛若玉菩萨般的青年。
“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个她,自然是指容凤笙。
她怎么可能甘心,留在谢玉京的后宫呢,容家与谢家不共戴天。
难道,她忘记了容繁衣的死吗,
难道,她都忘记了吗?是了、是了,一定是这个人耍的手段,定是他,让温仪公主忘记了那一切……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谢清莺嘶声追问。
谢玉京淡淡道,
“朕想,没有必要回答姑姑的这个问题。”
谢清莺盯他半晌,蓦地低叹,“你果然,比谢絮还要冷漠、还要残忍,不愧是他的种。”
“说完了吗,说完,就可以谢恩了。”
谢玉京起身,轻柔微笑,牙白色的衣袍拂过地面。
谢清莺蓦地大笑:
“你要我死,还要我谢恩啊?”
谢玉京的眼眸骤然阴沉,
他不发一语,转身就要离去。
却听见,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日,她会想起来的。你能瞒她一时,难道还能瞒她一世?!容繁衣是她毕生的执念,她甚至可以为了容繁衣,驱逐你、抛弃你、做下那大逆不道之事!你以为,她不会为了容繁衣,杀了你吗?”
“谢琼,你这样骗她、瞒她、辱她,等她想起一切的那一天,她一定会为了容繁衣,亲手杀了你!”
“不会有那一天。”
他快步走了出去,牢房轰然关上。只有女子嘶哑的笑声,回荡在夜空,可怖又凄厉。
狱卒不敢吭气儿,皇帝骤然冷厉的气息让人恐惧,他点头哈腰,直到将人送走,小腿还在打战。
谢清莺的声音如诅咒般,不住地在脑海中盘旋,谢玉京一路眉头深锁,回宫之后,便往含露殿去。
却发现,殿中空空如也。
“皇后呢。”
皇帝声线沉怒,宫人跪了一地,惨白着脸,俱都摇头道不知。
眼见着皇帝要暴怒,一抹身影缓步上前,她叫沫喜,素日里与松香走得比较近,恭声道:
“回陛下,娘娘应当在东亭。”
近日是寒食节,皇帝在东亭设宴,举办诗会,顾泽芳等臣子进宫赴宴。
只,谢玉京去了刑部大牢,暂时搁下了此事,他皱了皱眉,想到容凤笙很有可能与那些臣子在一处,莫名有点烦躁,扬手道,
“把娘娘找回来。”
沫喜正要领命,还没起身,又听皇帝清润的声音响起,“罢了,朕亲自去寻。”
……
容凤笙确实身在东亭。
她拥着一件狐裘,端庄静坐,怔怔看向湖面,无数碎琼飞雪悠然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