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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京轻轻扯了下嘴角,脸色亦是白了几分。

“不重要?”

他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底透着几分阴郁。

气氛就这般沉默了下来,明明是分外熟悉彼此的两个人,此时此刻,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其实对于她来说,皇后之位,确实没有什么好稀罕的,所谓后宫之士说得再好听,其实也只是帝王的陪衬而已,能够自由施展的,也仅仅是后宫那一尺三寸地。

而这一切,还得建立在皇帝给予皇后最大宽和与尊重的前提下。

如果,她真的那么在乎这个皇后之位,谢絮在位时,她有无数次的机会。

其实比较起来,手握实权的太后,才是她真正的目标,只要扶持一个绝对听话的皇子上位,她在幕后便可以尽自己未尽之事、了结未成之心愿。

只是,想要达成这个目的,需要耗费的精力、以及要面对的变数太多。

遗奴的造反,便是变数之一。

有时候,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累呢?……事到如今,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值得她这样苦心筹谋下去了。

停下来吧,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说,停下来,过你想要的生活,譬如,成为某个人的妻。如果,那个人是遗奴的话,她想,自己应该是心甘情愿的吧。

容凤笙唇边忽然落了笑意,她扫视了一下四下,抬起纤纤素手,从托盘之中,拿起那把剪刀。

“你做什么?”

谢玉京眸光一凝,立刻上前一步。

却见她手指微曲,从胸前勾出一绺墨发,咔嚓,干脆地剪掉之后,将那缕墨发捏在手心。

“这是做什么?”他困惑。

她却将剪刀递了过来,

“结发为夫妻,遗奴没有听过么?”

谢玉京久久没有说话。

在容凤笙看不见的地方,他眸底落了些光亮,那光彩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像是盛满了一整条银河。

好久之后,他才拿着那把剪刀,学着她的模样,亦是剪掉了一绺长发,与她的那绺放在了一起。

容凤笙垂下眼,将它们编织起来,动作小心而专注,然后放进自己绣的荷包之中。

荷包上绣着一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她把荷包的口扎了起来,提溜着,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

“古话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你看,我们现在,算是夫妻了,从此之后,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她捏着他的手,将荷包轻放进了他的掌心,虔诚地,合起了他的手掌。然后拉低他的衣领,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有些急促的心跳。

她低低地唤,“郎君。”

这一声,虽然很低很低,但仍旧被他捕捉到了。难以形容的喜悦在心口炸开。终于被承认,终于感受到了她的感情,如果可以,他情愿时光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他手臂伸出,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容凤笙的头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抚过,谢玉京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松开,眸底沉淀着温柔的光。

“你今天,是不是见过魏太医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想来是松香告诉他的。也是,如今他是这个国家的士人,她的动向,他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说……”容凤笙故意卖了个关子。

“魏大人告诉我,说遗奴啊,听说我醒不过来的时候,还哭了是不是。”

容凤笙故意调笑。

却敏锐感觉到了他的身体一僵。

哎?难道真的哭了?

她有点不可思议,于是抬起头去看他。

青年线条好看的下颌紧紧绷着,浓眉亦是紧紧蹙起,他双颊泛着可疑的红云,唇角亦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蓦地冷笑一声,“想不到魏大人这般多嘴多舌,看来,他那项上人头是不想要了。”

“遗奴你……”容凤笙无奈,这性子怎么这般急躁,动不动就要摘人脑袋。

“好啦好啦。都是我随口胡诌的,其实魏太医没有说这种话,他只是跟我说,他用了家传的金针技法唤醒于我,这才导致我失去了某些记忆。我现在都想开了,既然,是可以被遗忘的记忆,想必并不那么重要吧。现在,有遗奴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听到这句话,谢玉京看上去却不怎么高兴,他眸光微凝,“你真这么想?万一……那是你不想遗忘的,却被人为抹去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

容凤笙感到不解,“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忘?你又不是我。我现在感觉很好,浑身都很轻松,似乎从很早开始,就没有这般轻松过了。

也许是因为忘记了那段记忆吧!”

谢玉京勾了勾嘴角,不知为何,容凤笙觉得他这个笑有些勉强。不过很快,他就转了话题,似乎不想跟她过多讨论关于记忆的事情。

一想到今日的局面,他眉眼霎时阴沉了起来。

“他们全都反对朕。用那见鬼的预言来威胁朕,‘遗祸不除,成二代而亡,’依照他们的意思,朕便是二代,大成最终会毁在朕的手里,就因为朕想娶一个女人。”

他忽然走近,握住她的手,紧紧盯她眼睛,

“阿笙,你也信那预言么?”

“我不信。”

“嗯,我也不信。”

谢玉京这才笑了。

可那些谏臣的话语,又在耳边聒噪地响起。

“陛下,自古以来,皇后之位需得德行、家世都服人者方能胜任,莫说如今正值国丧,不宜举办大喜之事,便是她曾为先帝之妻,便是一大忌讳,若陛下立她为后,必定为天下臣民所不齿,惹得人心动荡!难道,陛下当真要摒弃十多年的孝悌廉.耻,不惜贻笑大方,娶自己的继母为妻吗?!”

“先帝在天有灵,若是得知,定然不得安息!”

“容氏只能为妃,皇后却是万万不可!”

“若陛下当真执意要将之留在后宫,不若先下旨册其为妃,以全心愿。

这已经是臣等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端坐在帝位上的青年,紧紧抓着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眼神冰冷骇人,

“那各位爱卿觉得,何人才能胜任这皇后之位?”

那谏臣默了一默,顾氏在菩提寺修行,先帝薨逝之后她便成了太妃,自然万万不能再回这后宫之中。唯有那国公之女,陆氏,原太子侧妃,年方二八,贤良淑德、家世清白,堪为皇后。遂朗声道,“臣举荐,太子侧妃陆氏,为我大成皇后!”

新帝脸色愈沉。

就在他心底的恼恨,即将冲破姐姐的时候,

一人,却是慢悠悠地站了出来,掷地有声地表示,支持谢玉京立容氏为后,并列出数个理由。

此人正是当朝丞相,荆幸知。

容凤笙听到此处,却是十分讶异,“荆丞相?”

荆幸知?

不知为何,对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地心生抵触,虽然她记得此人,堪称风度翩翩、气度上佳,但是没来由的,她就是感到厌恶。

谢玉京揉了揉太阳穴,“你想说什么?”

容凤笙凝目,反握了他的手,正色道,

“陛下可否听我一句,此人性格卑劣,心性不定、极易背叛,在陛下进宫之前,他便带兵,堵死了谢絮逃离出宫的后路,这才导致了谢絮毫无还手之力,困于永兴殿中,如瓮中之鳖。而之前,此人更是迫害了……”

说到这里,容凤笙却是卡壳了。

她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此人其余的罪过,但心里却暗暗笃定,这个荆幸知,一定做了什么极为可恨之事,即便脑海中一片空白,但她心里掀起的愤慨与恨怒,却久久不散。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方才朗声道,

“总之,此人不堪重用,德不配位,还请陛下小心提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