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凤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批判。
懊悔、羞愧夹杂。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到遗奴的面前,那些所谓的约束、世俗、礼教全都灰飞烟灭。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都成了泡影。
她很清楚,不仅仅是谢玉京的引诱,
她自己也……
她也动了念。
容凤笙一坐下来,满脑子都是那个时候的兵荒马乱,脸上的热度一直下不来。
只好赶紧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于是她特地去拜访了一趟顾仙菱,商量明晚与季无赦接头的事宜。
一开始二人还好好地在那说着话,可渐渐的,便是顾仙菱自顾自地在那里说,而她则时不时地发呆走神。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谢玉京的面容,还有他慵懒随性的姿态,灵动的手指,低哑撩人的声音……
顾仙菱默默地打量她一会,隔了好久才问:
“阿姊你是不是生病了?你的脸好红。”
她不无担忧。
容凤笙一怔,忽然觉得她是真的病了。
竟然满脑子都是遗奴。
当即起身,火烧屁.股般告辞了。
她总不能告诉人家,说她跟谢玉京擦枪走火,自己却临阵脱逃了吧?
……还好遗奴回宫去了,她暂时不用面对他,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容凤笙暗暗地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告诫自己正事要紧,于是带上一些银钱,四下里打点一番,只说是派迢迢回宫去取点东西,也借此机会与季无赦碰头。
谢絮眼下盯她不算紧,一切倒也顺利。
……
翌日。
容凤笙缓缓摩挲着手心里的蓝玉髓。
顾仙菱已然成功送走,她顺便问了季无赦关于长生与尽欢的解法。
季无赦告诉她,除了古书上记载的那两个办法,还有第三种方法,即便是不吸食鲜血也可以压制尽欢的毒性。
但是这个办法,怕是只有他的师弟知道。
容凤笙追问他的师弟是谁,季无赦却给了她一块蓝玉髓,那玉髓用一根红绳串起,十分精巧,雕刻成须弥胜境模样,想来是云寰境的信物。
她这才得知,朝堂中,云寰境出身的大人物,一共有两位。
一位是季无赦,另一位,季无赦说是他的师弟,却始终不肯透露出名姓。
虽然他们二人,分别站在了不同的阵营,但是季无赦的师弟,昔年欠了他一个人情,凭借这块蓝玉髓,可以让他答应压制尽欢的毒性。
容凤笙询问该如何找到这个人,季无赦却道等时机成熟,他师弟会自己来寻她,届时只要见到这块蓝玉髓,他就会明白一切。
容凤笙欲哭无泪。
季无赦许是看她实在是纠结,便解释了一句,他们云寰的人,在境内与境外,不论是名姓、身份、样貌俱是不同的。
云寰之人入世之后,绝不会互通名姓,以免彼此之间形成联合,扰乱事物的运行规律。
所以,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师弟,如今是个什么人。
说罢,季无赦便去赶车。
顾仙菱掀开帘子,不断地冲她挥手,哑声喊着阿姊保重!
容凤笙亦是热泪盈眶,“保重。”
……
她刚走进院子,忽然有两个羽林卫冲她走来。
容凤笙连忙将蓝玉髓收进怀中。
“陛下有令,宣夫人前去觐见。”
羽林卫冷冰冰地说。
容凤笙一怔,谢絮?为何突然要见她?
可不待她反应过来,羽林卫便径直冲她走来,手臂传来剧痛,那人竟是径直扭了她的双臂,一副押送的架势,气势汹汹。
“敢问我犯了何事?”
容凤笙强忍着疼痛,轻声问道。
羽林卫冷硬道,“等见了陛下,夫人自然会知道的。”
容凤笙便沉默了下来,没有多久,她便被押送到了谢絮面前。谢絮的指尖拈着一颗棋子,正凝视着一盘残局,脸色看上去奇差无比。
他鬓侧金珠轻晃,眼角泪痣勾出无限凉薄。
衬得眉眼阴沉,看起来十分骇人。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
羽林卫一松手,容凤笙便浑身脱力,无力地跪伏在了地面,心脏跳动得飞快。眼前抹过明黄,绣着龙纹的靴子缓缓踏来,谢絮在她面前站定。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狠狠将她的下巴掐住,容凤笙被迫仰头。
谢絮那张布满阴霾的脸,霎时间逼近在了面前,吐息只在一指之间,
“说,他是不是没有死?”
容凤笙盯着他的眼睛,忍着指甲陷入下巴的疼痛,“陛下说谁,臣妾怎么听不明白?”
“还在装傻?”
谢絮轻啧了一声,冷冷笑道,“朕不信你不知道,哀帝的尸身不见了!你那爱如珠宝般的好弟弟,没有了踪迹,你觉得朕最先怀疑的是谁?朕可是都听寺里的僧人说了,当天唯有你靠近过那大殿,你倒说说,朕是不是该第一个来问你?”
容凤笙如遭雷击,上身下意识地挺起,却又被他生生地压了下去。
繁衣的尸体……不见了……
当初繁衣身死之时,便是谢絮的副将程如晦,亲自为他入殓的。
容繁衣已经死了,谢絮再清楚不过!
会是谁?会是谁,容繁衣的血肉是长生血肉,谁会觊觎?!
容凤笙六神无主。
她一时间竟是想不出来,可疑之人实在太多了……
谢絮脸色铁青,将她甩开,烦躁地走来走去。
“你知道,那个预言吧?成二代而亡,”这也是那一干臣子,非要容凤笙死的原因。
但若是容繁衣,根本没有死……
容繁衣,大兴的最后一位皇帝,只要此子不死,将来就一定会卷土重来!
那个预言,成二代而亡!遗祸之故!
遗祸,究竟指的是谁?
谢絮根本不相信,会是容凤笙区区一个女子,她怎么可能有那样的能力,所以,还能是谁?
只会是她那个孪生弟弟,大兴哀帝!
谢絮思绪紊乱,根本没有办法进行理智的思考,他头疼欲裂,额角青筋根根暴起。
倘若容繁衣,当真未死……
忽然,谢絮听见一道轻轻的笑声。
逐渐的,这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谢絮脸色难看地盯着容凤笙。她跪在地上,笑得双肩颤抖,不可自制。
终于撕碎了,这么多天在他面前的伪装。她的面色不再柔和温顺,而是笼罩着一层寒霜。
“他到底死没死,陛下不是,再清楚不过了么?”
容凤笙缓缓起身,轻声说道。
“那日禅让大典,九十九座长阶,哀帝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奄奄一息。只因慑于陛下之威,或是急于向陛下投诚,文武百官,没有人去扶他起来。他的血,就那样活活地流尽了,声息,亦是一点一点地断绝干净。
这样的他,还能活下来么?
陛下啊陛下,您看到我这张脸,难道午夜梦回时分,不会感到恐惧么?”
“……原来,你全都知道。”
谢絮伸手,准确无误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看来你从来就没有,真心地想要回到朕的身边。”
带着薄茧的手指逐渐收紧,脖子上传来窒息与疼痛。却像是毫无所觉,容凤笙嫣然一笑,红唇勾着妩媚的弧度。
她眨了眨眼,呵出一口气来,“陛下,”
她的这副表情让谢絮感到了恐惧,却见那张红唇上下一碰,如同蛇般吐出冰凉话语,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死的是容凤笙,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容繁衣?”
谢絮心口骤然一痛。
他猛地松开了手,惊骇地后退了一步。眼前女子的面容,仿佛与那人完全地重合在了一处。
感到头皮发麻,一股彻骨的恐惧像是涨潮一般地席卷了他,光是想象一下,倘若那天经历了那些非人摧残,却被他视而不见的,是温仪长公主容凤笙……
谢絮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垂在身侧的手亦是发起抖来。
他双眼有些涨痛,有些发狠地盯着她,像是要看清她是不是在说谎……
容凤笙捂着脖子,低低地咳嗽着,却是微笑起来。她知道谢絮在意她,她说什么样的话,最能刺痛他的心。
谢絮一点点往后退,小腿抵住了案几。他目下血红,袖子一甩,随手掀翻了那棋盘,顿时,黑的白的棋子骨碌碌地滚落了满地,惊的众人狠狠一抖,纷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谢絮脸色铁青,厉声大喝,“滚!”
“给朕滚出去!”
立刻间,那些沙弥僧人还有宫人,全部鱼贯地退了出去,脚步慌乱。
殿中,只剩下了谢絮与容凤笙。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子,他眼尾的泪痣勾着极为轻佻的弧度,忽地探出手,一把将她的衣襟扯起。
将她扯到面前,紧紧盯着那双眼睛。
他道,“到底是谁,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一把揽过容凤笙的腰,炽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衣襟处,撕拉一声,衣衫破碎的声音响起。
一片雪白露在他眼前,那微微敞露的白色亵衣,让谢絮松了口气。
可转瞬间,便又是一阵晦暗。
单薄的布料,包裹着美好的弧度,他的目光落在其上,将她的手扭得更紧,意图昭然若揭。
他俯身就要亲吻,女子却忽地抬手,将什么狠狠地送进了他的胸口。
簪子上珠翠冰冷,正如女子冰冷的眼眸,毫无温度可言。
剧痛从胸口传来,谢絮这才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几乎侵入骨髓。
“我与你,不死不休。”
耳边飘进女子冰凉的七个字,撕心裂肺的疼痛霎时间传遍了全身。
一切仿佛都被放慢了,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羽林卫听见了动静,很快就冲了进来,却是震在了原地。但见女子迎风而立,雪白的衣裙飘荡起来,云鬟雾鬓,绝丽如姑射真仙。
谢絮忽然惨笑着,呕出了一口血。
原来,这些天,她对他都是彻头彻尾的欺骗,与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