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锅装着天麻炖乳鸽,一盘清蒸鲈鱼、一碟糟鹅掌。还有红烧兔头、冬笋火腿,香气扑鼻。
他默默接过,食不言,寝不语。
容凤笙看他垂眼喝汤,又看到他衣服上的刺绣,不禁有些诧异,这件翻领长袍,是她去年送给他的生辰礼,怎么翻出来穿上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不得不说,他很适合红衣。
少年人合该如此,瞧着多有精气神,她记得自己也夸过,遗奴穿红衣,是极好看的。
谢玉京夹起一筷子鱼肉,又看看满桌子的饭菜,心中总觉得有哪里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这些事都有下人来,您怎么……?”
“这不心血来潮,”容凤笙眉眼弯弯,“看材料俱全,就想着试试手艺。”
这些都是在侯府的时候,她做过给他吃的。
原本她是公主,富贵清闲,不必做这些事,但那个时候谢玉京还小,谢絮又不常来,她成日里在锦园里,闲着也是闲着,便将魔爪伸向了灶台。
她喜欢甜食,成天里就琢磨着做一些糕啊酥啊的,那段时间,谢玉京就是给她试菜的,被她投喂得白白胖胖,脸颊肉捏起来软软嫩嫩的,手感好得不得了。
后来她迷上了药膳,怎么养生怎么来,成天捣鼓一些千奇百怪的搭配。
不过成效还是有的,遗奴这一头浓密的头发,就是她的功劳。
容凤笙当初可是砸了不少精细的食材,才养得他如今这头发,乌黑亮丽如缎子一般。
真是时光荏苒啊,当初那个冷冰冰的小屁孩,转眼就出落成一枚美少年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容凤笙眼眸融融的。
初见的时候,他裹着狐裘,一张小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不知怎么,被谢絮罚跪在廊下。
见到她,砰的一声,栽倒在雪地里。
她废了好大劲,才将他扒拉起来,小孩眼睛红肿,满脸的泪痕,实在是丑得别致。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笑,“你那个时候,就像什么来着……就像一只大汤圆。”
谢玉京无奈。
“您怎么还记得呢。”
皱眉听着她的形容,一阵无力感袭来。
他从娘胎里出来就患有眼疾,不辨颜色,十分畏光。他那个时候不是哭,是被雪地里反射的光,刺激得生理性流泪。
解释了很多次她都不听,反而经常拿这件事来笑话他。
最后谢玉京也无奈了,索性由她去。
他一脸的不堪回首,反而逗乐了容凤笙,她撑着下巴看他。
少年脸上有点微微的奶膘。
不知是不是室内温度有些高,他脸颊泛起红色,睫绒乌浓,微微侧开脸。
“别看我了。”
这孩子,还害羞起来了,容凤笙也不再打趣他,递过去一张手帕,谢玉京接过,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他细致地擦着唇,忽然道,“今日,可是来过了什么人?”
“嗯。你师父来过。”
容凤笙不打算隐瞒,反正他早晚都会知道。
“季无赦。”
谢玉京吐出这个名字,眉眼间掠过不悦,他不喜欢容凤笙给他找的这个师父,甚至有些反感。
或者说,这个世上,就没有几个他喜欢的人。
季无赦这个人,跟谢絮,他的生父一样,给他的感觉一直都很压迫威严,像是一座沉沉的大山。
而且,他是前朝的人,谢玉京下意识地,不愿意他与容凤笙接触。
他有些烦躁……
看来院子的防守,都得换一波。
少年眉眼间有些阴沉,完全不像平时的斯文秀气,容凤笙却是见怪不怪,叹了口气,道,
“你师父正在被朝廷通缉,如今受了重伤,过几日,就要启程去往他的师门,云寰境休养。”
“云寰境?”
容凤笙并不怕把这件事告诉谢玉京,会给季无赦带去危险。
且不说季无赦是他师父,就说这个云寰境,根本没有人知道在哪里。
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有人说是仙境,也有人说是鬼蜮。
总之,没有人真正去过。
繁衣还是楚王的时候,偶然救了季无赦一命。
当时只以为此人是江湖侠士,并不知道他出身传说中的云寰。
后来季无赦入宫,成了繁衣的贴身侍卫,并统管羽林卫。可惜,在最后的宫变中,也没有保住繁衣一命。
容凤笙想着,没有注意到谢玉京的脸色骤变,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
他嗓音变得有些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就连尾音都弱了下来,“您要随他离开么?”
离开?去云寰境?
容凤笙没有回答,她抬眼,往窗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