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德利瑟格雷特,瑟格雷特帝国现任国王的第三个子嗣,也是由国王正妻所生的嫡长公主,在上面两位庶兄一个早夭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现在,她本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国王候选人。
然而这样的她,却在极为年幼的时候,因为感到神明的号召,决定远离充满勾心斗角的皇宫,拜入教廷终身侍奉神明,她这样的虔诚也感动了教皇和世人,最后,娜德利瑟格雷特成为了史上第一位皇室出身的圣女。
现在,这个尚且稚嫩的如花少女已经站在了神权与皇权交织的顶峰,她铂金色的秀发,湛蓝色的美眸,美丽脸庞上总是蕴含着的那一抹神明般的慈悲,都成为了对于“圣女”一词的最完美阐述,在民间的群众中,她的名望一骑绝尘,完全掩盖了剩下的那些皇储的光彩。
然而,这样完美的圣女,也是会遇上让她感到头疼的事的。
圣女最近有些忧郁。
与烦扰花季少女的那些恋爱小烦恼不一样,圣女早已决定全身心地侍奉神明,她的美眸不会再因世间普通男子而侧目,在她眼里他们都是神的子民,圣女需对其灌以平等的爱。
烦忧圣女的是另一位花季少女。
那是圣女随着教皇出行,经过维努斯领地时候的事了。
听闻多年来膝下无子的维努斯公爵近来喜迎回一个如神明亲自赐予般疼宠得如珠如宝的女儿,本就是为了宣扬神明慈悲,并且帮陛下巡览各贵族封地情况的教皇自然要对其送上祝福。
此时出身于皇室的圣女就很适合做这个赐福人了,她是神权和王权结合的最佳代言人,在这个王权神授,神权王彰的帝国,没有比她更适合做圣女的人,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给予那位维努斯之女祝福。
这个自小就流落在外,连贵族的洗礼都没有接受过的女孩,圣女心中怀着对其的怜悯,希冀着在自己的帮助下,对方能褪去凡间的尘埃,正式蒙受神的荣光,成为光辉繁荣的贵族族谱上的一员。
然而,这样的“洗礼”,却被维努斯之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这是对方的原话:
“这是神明亲口吩咐过一定要做的事吗?”
当教廷的人给予肯定的回答后。
对方却说出了更不留情的话:
“如果会在意供奉自己的信徒献上的贡品是不是沾染尘埃,那神明可真是小肚鸡肠啊。”
神明怎么可能小肚鸡肠?祂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世间万物!所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自然会全心全意地爱戴祂,洗去自己的尘埃纯洁地供奉着伟大的祂。
然而这个不知在哪个山疙瘩里跑出来的维努斯之女,竟然这样玷污无暇的神明!
教堂的人大怒,维努斯公爵也连忙出来替女儿道歉,然而,不管两方的人如何沟通,那位维努斯之女却始终不愿出来接受“洗礼”。
“一开始说一切都是神明的规矩,后来又说神明不可能小肚鸡肠,洗礼是信徒应该自发做的——这样连神明的心意都没能揣测明白,神明的旨意都能轻易更改的教廷,我要是去参拜了,神明才会动怒。”
这是教廷几百年都没有受到过的侮辱和打击——而且对方并非是针对神明,只是在针对“随意篡改神明旨意”的教廷,一时之间,这般辛辣言语风传整个帝国上下,更被剧作家们追潮流般地谱写进了戏目中,戏里戏外都是在嘲讽教廷百年封建。
世人皆爱神明,但并非爱着教廷,爱着教皇,爱着那被王权当作工具使用的神权象征——为什么非要把执政者的脸制作成神像?这一疑惑千百年间不断有人质疑。
他们拜的到底是神,还是人类的国王?
对此,不被人之王管教的异族更加嗤之以鼻,创造了异族的神明怎么可能和人长得一模一样呢,人类可真是脸皮最厚的种族了。
总之,种种事端,都因为维努斯之女的一番话爆发了出来。
上了年纪的教皇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日日夜夜在病床上握着祷告架忏悔自己居然让神明蒙羞。
彼时,最受教皇信赖的圣女就站在一边,并且做出了十分圣女的决定——她决定自己亲自改造那个出言不逊的维努斯之女,让她接受洗礼,成为神明忠诚的信奉者,并在世人面前忏悔自己对神明的不敬,让那些借机反对教廷与伟大神明的有心人看看,神的威严是不容侵犯的。
而现在,维努斯之女已经被“请”来了。
圣女维持着面上的悲悯神情自众人倾慕的视线中跨入专属她的圣殿,圣女心腹的骑士和法师把一个完全不符合洁白圣堂印象的麻袋放下。
圣女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为他们这粗暴的手法感到不忍:“我应该只叫你们把人请过来。”
“一切皆是属下的自作主张,属下去请人的时候也是得了维努斯公爵的首肯的,”出门了一趟看上去灰头土脸了不少的年轻主教这么对圣女说:“只是维努斯公爵千金实在是太不符合管教了,最后只能这般把人带来……她没什么事,只是路上挣扎累了,好像睡了过去。”
交代完事情后,年轻主教和难兄难弟的圣殿骑士一起离开了圣殿,不知是否错觉,两个人离开的时候,都是扶着腰,好似忽然老了十岁。
现下,圣殿里只剩下圣女,和一个麻袋。
圣女并没有见过维努斯之女的真容,在圣女为其精心准备洗礼仪式的时候,维努斯之女溜出门玩了,派人去寻后,寻人的家伙就灰头土脸地带来了后来“风靡帝国”的那段对话。
尽管对方是给教廷,给神明抹黑的人物,圣女依然对其抱着圣女对待其他人时同等的慈爱与耐心。
“维努斯小姐,您还好吗?”圣女轻声唤着那一动不动的麻袋里的人物,然后俯身过去为她解开束缚,“维努斯小姐,请醒一醒……”
仿佛是从土里挖掘出了千年前的珍宝。
自(因挣扎而变得)破败的麻袋中显露出来的,是一位如珠如宝,真真正正如神明赐福般的美丽女孩。
她轻柔的呼吸好似带着扎根于维努斯领地的玫瑰的芳香,柔软的鸦黑长发握在掌心时像是要从指尖溜走的水流,白皙的肌肤好似本身就能发光,听到了呼唤声,那一直紧闭的黑色长睫微微颤动。
维努斯之女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在圣殿彩窗光辉下,越显纯洁高贵的金发蓝眸的圣女殿下。
圣女早已离开她的身边,如同一尊不可动摇的神像一般亭亭玉立:“维努斯小姐,你终于醒了,这里是帝都,此处是圣殿。”
维努斯之女摇摇脑袋,像是为了甩干净脑袋里的最后一点睡意,她有着一双和发色相同的眼眸,这与帝都贵族外貌都不大相同的配色大约是来自她那并未露面过的“母亲”,使得她身上充斥着一种难以解析的奇异魅力。
而现在,那双美丽的黑色眼眸从圣女的身上移到她身后那高耸的威严神像,待看到神像那取自现任人类国王的面孔时,她竟然露出了一个笑意。
“什么啊,雕得一点都不像。”
“这是最杰出的工匠的作品,完美呈现了刚上任时的陛下的容颜。”身为现任瑟格雷特帝国国王之女的圣女能无愧于心地说出这番话,不过考虑到对方只是一个还没能被允许亲眼目睹圣颜的偏远之地的公爵之女,圣女并不打算责备她的无知。
岂料,对方居然这么反驳:“我说得是雕得一点都不像神明——这好歹也是个神像吧。”
“……”
圣女一时有点无言,但她还是很快地挽尊,
“神明的真颜并不被世人知晓,如今人们只能将自己认为最尊贵的容颜作为神在人间的代行身雕刻神像。维努斯小姐,也许同你心里幻想的神明模样并不一致,但也请你尊重前人的努力和敬神之心。”
不知是这句话中的哪几个字戳中了维努斯小姐的笑点,她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最终才在圣女始终平静的注视下起了身:“你可比其他人说话有趣多了,我原以为圣女大人会是刻板的教徒中最为刻板的那一类,但你可比我想得要好多了。”
圣女微微一笑,神情悲悯如同神像本身:“过奖,维努斯小姐,你也和我想得不太一样,我原本只以为你是一个不敬神的麻烦千金。”
维努斯小姐俏皮一笑:“你现在对我改观了?”
“自然。”圣女点头。
——因为这根本是比圣女一开始想的还要麻烦一千倍的,家伙。
没有什么改造能比日日夜夜都在教廷里蒙受神恩,亲身浸润在这样的气氛中,并自己身体力行地供奉神明更有用了。
于是维努斯小姐被安排打扫巨大的神殿,从圣殿骑士们操练的操场,信徒参拜时要走的廊道,牧师宣道时使用的大礼堂,甚至是总是会滴落信徒供奉油灯的神像脚下,都是她要亲自去打扫,亲自去感受神恩的地方。
这是给予维努斯小姐的试炼,是神明赐予她的亲近机会,他人不可帮忙,不可插手维努斯小姐锻炼信仰之心的劳动。
那位总是眼含慈悲,仿佛神明化身的圣女殿下是这么金口玉言的。
就算有人会不经意地想,这样的试炼对于一位年轻娇柔的贵族千金是否太过苛刻,但只要圣女,只要这世间没有谁比她更虔诚地供奉神明并且比她更适合代表神明的圣女一个眼神,那些质疑总会被吞进肚子。
这是维努斯小姐自己先犯下的不敬神的罪过,圣女的试炼就算再严苛些,说到底都是为了神明,都是为了维努斯小姐自己。那些人们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们总是忍不住会去偷偷寻找那个被安排在这巨大神殿的各个角落进行清扫工作的维努斯小姐的身影,在心底想她现在是不是正躲在哪里,一身灰衣地偷偷哭泣。
圣女是不介意别人看到维努斯小姐哭,并且因为她的哭泣觉得圣女残忍的——圣女的心中只有神明,只有等维努斯小姐亲身感受过神明的伟大,并流下真心忏悔的泪水到圣女面前,到神像面前忏悔她自己的错后,圣女才会除去她的惩罚,让她接受洗礼变回原来高枕无忧的贵族千金。但在那之前,圣女是不会原谅她,也不会放她走的。
圣女是皇室之人,也是教廷除了教皇外最尊贵的人,她是王权与神权交织的顶峰站立之人,只要她不想,维努斯小姐就无法停下她的“试炼”。
仔细算来,也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早已经到那样的贵族小姐能支撑的极限。
高高在上的圣女并没有觉得自己所定的这个极限对于一般的贵族小姐而言是不是太过苛刻,她只是在想,就算维努斯小姐再怎么逞强,都应该撑不住了。
于是这几日都在为之后的庆典准备的圣女终于开始去寻找那位维努斯小姐。
由于知道自己安排的是以那样瘦弱的身躯无法完成的艰巨任务,圣女还以为自己会看到肮脏邋遢的景色,但出乎意料的整洁——想来也是,就算维努斯小姐完不成,忠诚的信徒和骑士们也不会看着神殿里自顾自地肮脏下去而出手亲自整理吧。
虽然圣女会不快他们的出手帮忙,但他们也是为了神明着想,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一切的开始都还是维努斯小姐的无能导致的。
圣女来到操练场,看到穿着黑色贴身训练服的骑士们,他们似乎刚完成一场训练,此刻正在阴影处喝水休息,愉快地交谈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