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最后一头龙。
一头伟大的,美丽的,尊贵的龙。
但它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因为它根本不会被谁呼唤。
当它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它停滞在半空中,看到了太阳的落山。
最后的余晖在它黄金般的鳞片上镀上一层悲凉的血色。
太阳明天还会出现,所有存在都会期盼它的升起。
但如果它消失在这个夜晚,没有存在会记住这里曾有过最后一头龙。
瑟格雷特帝国多地都出现了“目击龙种”的谣言。
没错,只是谣言。
因为目击者们都是在独身一人的时候遇到所谓的“龙”的,他们用着口音不同措辞不同的话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见到了龙,但当被问起在何时看到的,何处见到的的时候,他们却又都语焉不详,话语漏洞百出了。
欧若兰瑟格雷特,这位新任的陛下当时是把这件事当作一个小小的调剂讲给普莱尔维努斯听的,他知道对方最喜欢这些异族传说,人鱼岛,妖精森林,最初的混血……她翻阅的不少相关书籍。
“没有空穴来风的谣言,陛下。”
普莱尔维努斯彼时已经不会再用也不能再用“我的小殿下”这般亲昵的称呼叫欧若兰了,她和其他人一起叫他“陛下”。
欧若兰希望她依旧叫自己“小殿下”,或者直接喊自己的名字也可以,但自他鲁莽求婚被拒后,他和普莱尔之间就仿佛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冰,而以前两人之间发生龃龉的时候总是普莱尔主动调解,所以他竟不知该如何把自己的想法说起。
“也许是类龙种或者幻视错视吧,曾经不也有人把山林间的雾气当作了飞在天上的蟒蛇吗?”
欧若兰漫不经心地道,他小心地打量着普莱尔。
“你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龙存在的吗?”欧若兰揣测着普莱尔的想法,希望就这个话题打开她的话茬。
“相信啊,”普莱尔眨眨眼,用一句结束对话,“但应该早都灭绝了吧。”
“……说得也是。”欧若兰无奈地抿了抿唇,“普莱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普莱尔维努斯托着下巴,看着皇宫上空的蓝天,应了一声:“嗯。”
欧若兰就感觉有些无法呼吸了,他捏了捏手心:“是因为之前我在登基仪式上对你说的那些话?”
普莱尔扭过头重新看向说出这话的欧若兰。
瑟格雷特帝国的新帝有着会被艺术家当作神使像参考的美貌,他的头发在阳光下看上去像是淡金色的甜蜜薄冰,眼眸颜色澄澈凛冽,看上去像是会在她的注视中融化,露出里面那个曾经只会哭唧唧的软包子小皇子。
但欧若兰瑟格雷特不会融化,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是一个国家的掌权者,太阳不会映照出他曾经的落魄,只会彰显他的荣耀。
“该怎么说才好呢……”普莱尔维努斯托着下巴,叹息一声,这声叹息仿佛砸在了欧若兰的心脏上,“陛下,我只是有些无聊。”
欧若兰怔了一下:“皇家剧院有新出的戏剧……”
观察着普莱尔的表情,欧若兰改了口:“你是不是更喜欢去角斗场,我听说你曾经和马其顿公爵一起去过……”
“或者……”欧若兰迟疑着,“你是想要新的男宠吗?”
普莱尔似乎有些无言:“陛下,在你眼中能让我开心的只有这些事吗?”
欧若兰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脸上一瞬间的迷茫让普莱尔回忆起了他刚到她身边时的模样。
普莱尔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陛下,我的心情好多了。”
普莱尔到最后也没和欧若兰说明白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在初次来帝都的时候,普莱尔购置了一处宅邸,后来这就成为她每次来帝都的落脚点,翻新装修后每年都花大价钱维护着,还如维努斯府一样栽种了玫瑰。
但这样的风格绝对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至少塞恩缇菲克不喜欢。
“到处都是玫瑰,我都快吐了。”这是塞恩缇菲克对刚从皇宫回来的普莱尔维努斯说的第一句话,“这种只有观赏价值的花卉霸占了所有的沃土,完全是浪费。”
“老师不喜欢的话,大可以一把火烧了,然后种你的药草。”普莱尔说。
但这句话却没能让塞恩缇菲克高兴起来:“我烧什么?我种什么?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宅子里住进了一个黑魔法师吗?”
“贵族们都有自己私联的魔法师,”普莱尔并不放在心上,“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塞恩缇菲克语气更不好,“我不想和讨厌的贵族扯上关系。”
塞恩缇菲克讨厌的贵族·普莱尔:“……”
普莱尔睫毛微微眨动,在她白皙的脸上投射下小小的两片看上去会轻易破碎的阴影。
塞恩缇菲克差点以为普莱尔是被自己的话伤到了,虽然他明明知道她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果然,普莱尔根本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在短暂的“寒暄”结束后,普莱尔直接切入了正题:“西斯顿的情况还好吗?”
“……”
你该自己去看。
塞恩缇菲克这么回答。
普莱尔这次来帝都,其实是为了找正停留在帝都的塞恩缇菲克的,她的这位老师不像一般的黑魔法师,为了搜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会奔波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听说帝都附近有名的黑市要拍卖稀有的素材,他的身影就飘到了这里。
和自由自在,哪里都能去的老师塞恩缇菲克不同,作为维努斯大公的普莱尔的每一次出行都会引来瞩目,所以明面上,普莱尔是以面见陛下的理由上帝都的。
她这种势力盘踞一方的大贵族频繁来帝都只会惹得众人猜忌,就算马其顿想要替她打掩护也只会被认为这两位是不是打算联合起来一起篡位……
可西斯顿的情况已经等不了了。
普莱尔注视着西斯顿。
这个男人的面容被一张雪白无暇的面具覆盖,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没有被雕琢完成的人偶。
大约是听出了她的脚步声吧,躺在床上的西斯顿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去够普莱尔的手,但他还未触及她的指尖,就摇晃着将要坠地。
普莱尔及时上前一步,将他的身躯圈进自己的怀抱中。
她的手指穿过西斯顿汗湿的黑发,停在他的耳后时能摸到脉搏的轻轻跳动。
靠得这么近,普莱尔终于能听到西斯顿面具下轻缓的呼吸声,自他的喉咙间发出意义不明的低语,大约是在呼唤着普莱尔。
这大约是西斯顿最像活人的时候。
普莱尔并没有抱很久,塞恩缇菲克利落地施了个法术,把西斯顿从她怀里隔开,放回床铺中。
西斯顿躺在枕头上无力地歪了歪头,塞恩缇菲克的禁制让他的身体无法动弹,所以他只能歪头。明明看不见五官无法窥视表情,但西斯顿好像依旧在执着地注视着塞恩缇菲克身后的普莱尔。
“当初我把他交给你的时候,明明都那么叮嘱过你了。”塞恩缇菲克听上去有点生气,“把他当作人偶,当作道具,当作没有生命的存在,你没有听我的话吗?为什么现在有要觉醒的趋势?”
“……”
塞恩缇菲克看着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抚摸着西斯顿的脑袋的普莱尔:“……你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