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看到普莱尔小姐袜布下透着樱桃粉红的小巧圆润指甲盖后,丘理士才眨眨眼回过神,在普莱尔小姐的再一次催促后,替她打开了房门。
情况比预想的好上那么一点儿,也许是注意到了来开门的是刚刚在甲板上帮了他们很多忙的丘理士,人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冲破由他一个人组成的防备墙。
但情况也不能继续糟糕下去了,当第一个人穿过丘理士肩膀上的缝隙垫着脚看到里面悠闲地盘腿坐在躺椅上,用宽大的裙摆盖住脚趾,此时正抱膝偏头一脸无辜地盯着他们看的普莱尔时,言语的利剑就冲她而去。
“普莱尔小姐,把人鱼交出来!”
丘理士用自己的身体挡了一下他的势头,首当其冲的人撞在了丘理士的身上,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块坚硬的石板,更可怕的是丘理士的手已经伸进了外套里,冷目看向他的模样像是随时都会掏出枪往他脑门上来一发。
丘理士冷冰冰地道:“我的未婚妻刚刚受了很多惊吓,现在急需休息,你们有什么事非要找她?”
像是不明白丘理士为何还能如此冷静,那位失去丈夫的贵妇人在这位理应怜惜淑女的男人面前悲伤垂泪:“我的丈夫,他的兄弟,我们的朋友都因为她的人鱼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还有无数人至今昏迷不省人事,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
“对于您的遭遇,我很抱歉。但是,照您所说,那她应该做什么呢,女士?”
丘理士垂下眼眸的时候显得忧郁而温柔,但话语却显得十足十的淡漠,
“她是能复活你们深爱的亡者?还是能施法将你们送回安全的宅邸?她也只是人鱼袭击的无辜受害者,她是身而为人的你们的同胞,你们都承受了同样的悲伤,为什么现在你们却要来声讨你们的命运共同体?”
他的话语明明冷漠且无情,还充满狡辩,但语气却温柔的像是在听取祷告的神甫,让贵妇人在一时之间甚至都气焰稍微收敛。
船长可不能看他顺利忽悠过去。
“那她也应该把那条人鱼交出来!”
人群被船长一提醒,便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没错!”
“那条黑尾人鱼和袭击船只的人鱼是一伙的!”
“如果你的未婚妻要自证无辜清白,就该把那条黑尾人鱼交出来!”
这一点倒是恰合了丘理士的心意,经过刚刚那一遭,他比任何人都更直观地感受到了那条黑尾“人鱼”的危险。他甚至会人类的语言,这让他的声音比单纯的人鱼歌声更容易操控人类。这样危险的家伙至今还沉睡在他的主人身边的认知,让丘理士的心始终无法平静。
但就在丘理士打算顺水推舟,推出黑尾人鱼,既平息船客们的怒火,也解决普莱尔小姐身边的安全隐患之时,一直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像是被来势汹汹的人群吓到了的普莱尔小姐却先发话了。
“我为什么要把他给你们呢?”
蓬松柔软披散开来的黑发将普莱尔小姐的面庞衬托得纯洁无辜,她的话语也带着同样的天真询问,完全没有咄咄逼人的众人所想的愧疚。
“你的人鱼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还能这么毫无负担地说出这种话!”人们的指责要拍往普莱尔小姐的身上。
但普莱尔小姐却更加过分地笑起来了:“你也知道,那是我的。”
“他是我花钱买下来的,是属于我的财产。帝国的法律保障我拥有他的权利,也保障着他不会被我以外的人损伤价值。”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来,要求我把我的财产无条件地交给他呢?”
“就连小偷或者盗贼都不会想着这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吧?”
此刻,普莱尔小姐那张美丽的面容在人们的眼中无端变得狰狞可恨起来,但偏偏没有一个人能在道理上去指责她,哪怕明知这只是她的诡辩。
因为普莱尔小姐只是做了每一个帝国贵族都会做,而且本该做的事情——
她只是太过模范地表现了身为一个贵族该有的自私。
如果此时坐在这里的是其他任何人,而不是普莱尔小姐,恐怕他们内心想的也会是一样的事情。
为什么我要因为你们的哭泣而损溢我自己的财产?你们的悲恸与我何干?
但能面对怒头上的人群,大胆地将这番话说出来的,却只有面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普莱尔小姐。
她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另一种状态下的他们。
人是无法去指责另一个自己的。
但是普莱尔小姐却不依不饶起来。
“还是说,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诸位,是打算用金钱买下我拥有的这条人鱼?”
“考虑到我刚买下他不久,如果有人能以我买入价的双倍金钱当场结清,我也不是不能忍痛割爱。”
“只是……”
普莱尔小姐笑了一下,让众人意识到了自己在只有裙摆微湿的她面前究竟有多么狼狈。
“现在的大家,还能拿出那样庞大的金额吗?”
“如果你们的财产没有在刚才的那场袭击中多数坠入大海的话。”
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那位贵妇人嚷道:“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就连剧毒的蛇蝎都不会有你这样的狠辣心肠!在你面前逝去的可是活生生的生命,你却只在乎你自己的利益!我可怜的丈夫啊,竟然就这么抛下我一个人前往了那阴暗地府。”
原本衣着华贵的贵妇人狼狈哭泣的模样难免给人兔死狐悲之感,一位年轻的贵族为她递上了帕巾。
普莱尔小姐托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幕,直到把贵妇人看得都有点喘不过气了,才缓缓开口:“这位夫人,我很同情你丈夫的遭遇。”
一直坐在藤椅上的普莱尔小姐终于站起了身,她白皙的脚掌在裙摆间一闪而过,直接踏上了地上铺着的长毛地毯。
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了他们。
人群默然注视着普莱尔小姐裙摆飘飘地来到他们面前,甚至连那位为贵妇人递上手帕擦泪的年轻贵族,都在普莱尔小姐的一笑之下脸颊一红,将自己的手帕交到了她的手里。
代替了年轻贵族的位置,普莱尔小姐掐着贵妇人尖尖细细的下巴,为她仔细地点擦着面颊上的泪痕和花掉的妆粉。
在这个时候,普莱尔小姐看上去又变得那么沉默且温柔,身上仿佛闪耀着人性的光辉,看到她垂眸看向贵妇人时的眼神,无人会怀疑她对她的同情。
难道是贵妇人的眼泪终于打动了这位冷酷无情的小姐吗?
或许是吧。
因为普莱尔小姐笑了,笑得那么温柔,但她的眼神却又那么悲伤。
“用话语来加深你们心上的悲痛,绝非我的本意。”普莱尔小姐的视线从贵妇人身上转移到那些仍然注视着她的船客们身上。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被她注视着,感觉自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与自身相同的悲伤。
这位同他们一样身为贵族,一样自私,但此刻却又表现出了一样的悲伤的普莱尔小姐的眼眸中忽得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来,那滴泪珠仿佛传说中人鱼变成珍珠的眼泪,却比珍珠更加耀眼也更加脆弱,摇摇欲坠地挂在普莱尔小姐的下颌上,就像摇摇欲坠地挂在他们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