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章

复婚日记 顾轻野 6575 字 2024-01-03

我被护士劝回病房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纷杂的念头如同潮水一般的汹涌而来,再也难以入眠,几个熟悉的身影跑进了我的脑海里,占据了我的思维,一时是金蠡,一时又是肖夙宸,随后是小砚砚、李琪琪,最后变成了江淮泽和郑常健,乱哄哄的挤作一团,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吵闹着,对峙着,非要我当判官,裁决出对与错,黑与白。

金蠡素来矜贵,他有资本矜贵,就算出身与能力相剥离,他也仍能当人上人,可这次重逢之后,他在我面前的姿态放得很低,好像发现了我的好,愿意和我共度一生。

我的亲哥哥肖夙宸,是我憧憬的剪影,我曾希望与他手足情深,可惜,他对我不屑一顾。

我亏欠最多的,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小砚砚,我爱他,怜他,很早之前就下定决心要抚育他长大,却抛下他一走了之,还要冠上以爱之名,简直不配做他最信赖的哥哥。

我的异性朋友里,李琪琪无疑是最好最重要的存在,很多我觉得十分棘手的问题,她都给予了我趋近完美的建议,虽然这些问题在她看来根本和芝麻绿豆的小事一样不足挂齿。

郑常键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我对他的印象非常好,好几次,他都是我在急需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不管是因为工作需要,还是因为巧合,我至今还记得被王妈锁在别墅外头,是他撬开了钢铁后门,我跟小砚砚才不至于在大年初一流落街头,以及最后的这次,他在老城区的旧公寓里,帮我修了破损的家具,又造了个木制花盆,干得热汗直淌,还不求回报。

至于江淮泽,自我从医院醒来之后,就再也没看到他,不过既然金蠡出现了,那么江淮沼也必然找到了他,至于他会被江淮沼怎样处置,光是想到金牌律师的手段,我就替江淮泽不寒而栗!

其实经过了地震这一劫,我对江淮泽稍微有了改观了,他不算是坏人,充其量是一个被家里的长辈宠得无法无天的少爷,脾气过于蛮横霸道,可是对我,是真的好,如果不逼迫我接受他,如果当年不是他传错了意,致使我遭受了三年的校园霸凌,或许我就不会讨厌他,导致现在无解的局面……

如此胡思乱想着,直至灰蒙蒙的晨光从撩起窗帘的玻璃窗户里爬了上来,我脑海里的那些身影仍旧没有停止兵戈。

“咔咔嚓!”

微弱的门柄扭动的声响传来时,我还恍恍惚惚的,以为是脑海里的吵闹声跑了出来。

“哥哥真的就在里面?”一个怯生生的稚嫩声音猛然灌入了我的耳朵。

随后金蠡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嗯!这次不骗你!”

我如梦初醒,浑身一颤,纷纷扰扰的影像顿时被这句对答冲击得支离破碎,本能地爬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向门口方向,门缝里探出了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不是小砚砚又是谁?!

我贪婪的与小砚砚的目光胶合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生怕眨眼了,眼前人便会从视线里消失。

他比照片上还要黑,还要胆怯,畏缩着肩膀,维持着探身偷看的姿势不动,从前朝气蓬勃、爱说爱笑的小家伙,仿佛一下子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经历了风霜雨雪的侵蚀,饱尝了辛酸苦辣的滋味,揠苗助长似的成长了许多。

明明才两岁多的小孩啊!

我的泪腺本来就发达,这一刻又被悔意侵蚀得千疮百孔,眼里早就注满了泪花,怎么擦都不管用,只想将日夜思念的小家伙搂在怀里,好好的安抚一番,让他感受到我对他的疼爱依旧没有变。

“呜呜呜……哥哥,哥哥!”小砚砚小脸蛋上挂了两行湿嗒嗒的泪水,却拼命咬着唇,喉咙里发出悠长的抽噎声,困兽似的低泣着,幽幽怨怨的诉说着他的无助与眷恋。

我忍不住哭出了声音,恨不得时光倒回四、五个月之前,当时的我以为时间可以遗忘一切,只要我离开小砚砚,他就会忘了我,从此过上安逸幸福的生活,然而我错了,他虽然年幼,可他小小的世界里,每一个角落都是经由我装饰的,又怎么可能会忘了我?

遥遥的陪着小砚砚哭得稀里哗啦,我才忙乱的滑下床,可当双脚刚趿上鞋,却由于太着急想将阔别多个月的小家伙抱在怀中,身体还没摆正,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踉踉跄跄的着朝前扑去。

我吓得魂飞魄散,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勾住旁边的椅子扶手,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护住小腹,得幸椅子是实木制作的家具,名贵而笨重,也就只有高级病房才会有,能承受得住一个成年男子的拉力。

我受力趴伏到了藤椅上,心惊胆战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还好有惊无险,它恰巧陷在椅子的空位上,没被实木砸中,饶是如此,我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脊背凉飕飕的,额头上滑下了一串串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儿。

金蠡也吓懵了,越过小砚砚,拖着残腿三步并两步的跑了过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托了起来,惨白着脸问道:“戚名,磕到哪里了?痛不痛?医生!”他连连高喊了几声医生,才想起拉铃,慌忙探身去拉床头的呼唤铃。

“没……没事,没磕到肚子。”我啜泣着,为自己的掉以轻心而痛悔,明明这么在乎肚子里的小生命,却好几次将他推入危险当中。

金蠡皱着眉,抿着唇,一言不发,目光凌厉和深沉。

我提起一颗心,从前他生气的时候,就是这种神情的!

我以为他会责骂我,诘问我为什么怎么如此这么粗心大意,可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将我横抱了起来,努力调整着一高一低的步伐,稳稳的朝病床走去。

我的手抵在金蠡的胸口,赫然感应到了他胸膛里怦怦直跳的心脏,被珍视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来,他是真的在担心我,不管是害怕我出什么意外,还是害怕我因此而流产。

这一刻我放松了身心,将自己的全部重量都托付给了金蠡,他动作轻柔的将我放到了床上,目光柔和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征求了我的意见,却又霸道的不等我表态,伸手掀起了我的衣摆,亲自检查我的小腹有没有磕出什么红痕,确定我有没有向他说谎。

我又是羞臊又是自卑,对于自己身体发生的巨大变化,我只敢隔着衣料抚摸日渐隆起的肚子,就算是洗澡,也很少低头观察它,那会给我一种性别的错乱感,仿佛在提醒我,这具身体是畸形的,不正常的,肚子里孕育着的小生命也将一样……

现在毫无保留的呈现在金蠡的面前,教我怎么能平心静气,心安理得呢?

它不好看,小山坡似的杵着,却不甘心被无视,每隔一周,它都会扩大宽度和高度,帝王一样朝外开疆拓土,脐眼因此出现了些微的凸起现象,不仅如此,脐下隐隐浮现一条一指宽的线,浅浅的一直延伸到耻-毛那儿,周围依稀能看到薄薄的青筋,罗网似的散向四方。

这么丑陋的肚子,金蠡竟一点也没有嫌弃,目光盛满了怜惜与爱护,甚至还伸出了手,似乎想摸一摸,感应一下小生命的存在。

“哥……哥哥……”门口的小砚砚受到了冷遇,怯怯的喊道。

“砚砚,过来!”我心里一痛,朝小砚砚招了招手,才将衣摆顺捋了下去,遮住了金蠡探索的目光。

得到召唤的小砚砚“哒哒哒”的甩着小凉鞋跑了进来,他只比床高出一个脑袋,胸口抵在床框里,也不敢碰我,孤懦的缩着肩膀,睁着惊恐不安的泪眼,两只小手无助的揪着被单,将床沿一角的被单揪成了一道道沟壑,抽噎了一会,才许下保证:“哥哥,砚砚会很乖的,你不要不要小砚砚,好不好……”他到底是小孩,太久没见,没有第一时间抱他,以为我又不要他了,心里一害怕,昂着小脸蛋,“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的心都被他哭碎了,悔意沁入骨髓,泪水决堤似的滚落下来,不顾挺起的肚子,探过身,两只手托住小砚砚的腋下,想将痛哭流涕的小家伙抱起,再搂进怀中,可不知是小砚砚长了体重,还是我这个姿势不好使力,又隔着高挺的肚子,还有床框拦着,竟一时抱不起他!

还是金蠡施与了援手,轻而易举的将小家伙托起,放到我的身旁,还掰过小砚砚的脸,警告道:“你哥哥不太舒服,需要休息,你不能吵他!”

小砚砚置若罔闻,泥鳅一样钻进了我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的揪着我的病服袖口,湿漉漉的脸埋在我的胸前,哭得抽抽搭搭的,一边嚷着“哥哥,哥哥”,一边抽噎着打起了嗝。

“哥哥在,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离开小砚砚了……”搂着软软糯糯的小家伙,我的眼泪掉得更欢了,却无暇擦拭,一边梳理他蓬乱的头发,一边抚摸他瘦弱的后背。

“哥哥!”哭得快岔气的小家伙抬头看着我的脸,又把鼻子凑到我的脖子上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小兽一样确认我的气味,大概嗅到了熟悉的身体气味,确认了我是他真实存在的,便停止了哭泣,伸出了手,弯起了小小的尾指,认真的道,“那哥哥,来拉勾勾吧!”

我楞了一下,眼前老气横秋的小家伙,真的是我那个还没到三岁的弟弟吗?

拉勾勾是他从白萱萱那里学来的,他跟白萱萱玩得很好,有一回白萱萱没有如约而来的跟他一起玩,第二次见到了白萱萱,小家伙竟记恨的不和她说话,还是白玉薇亲自跟小家伙道的歉,解释说那次是她没空,没能到别墅找金蠡下棋,白萱萱自然也来不了了。

小家伙还是没有消气,白萱萱只好跟他拉勾勾做许诺了,那时他还挺新奇的,每次见到白萱萱,都要找她玩拉勾勾的游戏。

我以为,那只是他跟白萱萱之间的竹马游戏,原来,他并没有忘记拉勾勾原本的含义。

我强忍懊悔,亲了亲小砚砚湿漉漉的脸颊,也伸出了右手,弯起了尾指,跟小砚砚的尾指勾在了一起,许下了一百年不许变的承诺。

小砚砚还不满意,又伸出左手,要跟我做第二个许诺。

他还在害怕,害怕我不守承诺,再次弃他而去。

这一刻我才深切地厌恶那时愚蠢的自己,怎么会忍心把亲弟弟丢给别人?

这和丢下我不管不顾的肖家人有什么区别?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承认,肖家人秉性凉薄,原来是有遗传的……

我犹豫着看了看我的左手尾指,那是我的羞耻,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停止了生长,萎缩得比小砚砚的尾指还要细小、丑陋。

它一度是我的禁忌,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也不想看到它。

因为它,我落下了“小乞丐”的绰号。

也因为它,我自卑得从来都不敢穿短袖。

“哥哥!”小砚砚催促的叫了一声,大概怕我反悔,急急忙忙的将他的左手尾指勾住了我左手那根萎缩了一节的丑陋尾指,完成了让他心安的仪式,才欢呼一声,眉目弯弯,兴奋地扎入我的怀中,一如从前那样趴在我的身上撒娇。

我搂着小砚砚,眼睛下意识的飘向金蠡,他也看到了吧?

一天之内,他看到了我身上的两处丑陋,会浇灭心底为数不多的爱意了吧?

然而他却不以为意,时不时揪住欢腾的小砚砚的后脖领,生怕小家伙粗心大意,再一次弄伤我,警告他不准这样,不准那样。

“哥哥,哥哥!”小砚砚恢复了些许从前的恣意,无视金蠡干涉的手,扶着我的肩膀站了起来,然后在我的脸颊上啃了一大口。

我的心瞬间温暖了起来,压在心口的在意也悄无声息的消散了,这世间除了金蠡,还有很多人与事,都值得我珍惜。

我梳理着小家伙蓬乱的头发,又将他身上这件明显是睡衣的最上面那没松开的纽扣扣上,心里猜想着,金蠡接到了护士打去的电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将还在睡梦中的小砚砚叫醒,不等他换衣服、洗漱,就抱上了车,带到了医院,用来牵制了我的身心与行动,就算我想再次不告而别,也因为多了一个小孩而举步维艰。

闻讯而来的医生和护士又要检查我的身体,可我并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刚才的那一个趔趄,真的没有磕到身体,可医生都已经戴上了听诊器了,我也只好配合了。

然而我没有想到,被护士抱开的小砚砚猛然挣扎起来,四肢剧烈地挥舞着,撕心裂肺的嚎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哭得震天撼地,闹着嚷着要回到我的怀中,在场的人,包括我,都吓呆了!

我的小砚砚,曾几何时,是人见人爱的乖巧、软糯,见到外人,不管年龄大小,都以“哥哥”、“姐姐”称呼,就连不苟言笑的古北老师,也在与小砚砚初次见面时被他的一声“哥哥”叫得年轻了二十岁!

可现如今,他以撒泼滚打的方式抗拒别人将他抱离我的怀抱,只因太害怕失去我了……

我更后悔先前的弃他而去了!

我健健康康的小砚砚,就因为我的草率行为,蒙受了如此大的心理阴影!

直接吓懵了的护士好一会儿才晃过了神,将闹腾的小砚砚抱回我身边,小家伙才停止了哭闹。

哭成泪人的小家伙依偎在我的怀中,被我软言哄了几句,他才挪了位置,两只小手紧紧攀住我的手腕,小脑袋抵在我的掌心,受伤幼兽一样发出幽呜的啼哭声。

我心里头又怜又愧,医生问了我几个问题,我都敷衍回答,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小砚砚的身上,只想快点做完检查,好抚慰身旁这只极其依赖我的小兽。

“怎样了?”金蠡见医生取下听诊器,急声问道,刚才他已经将我差点摔倒的情况告诉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