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道:“那我就只能,出国了。”
这是句实话,金澜在国外的那段时间里遇上了一个很欣赏他的教授,当时他和金澜讨论过未来的安排,并且表示如果金澜愿意,他所在的实验室可以接收他继续读博,如果金澜想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他愿意帮忙推荐。
听到这个“备用选项”,老邹却皱起眉头:“那你直接出国不好吗?有了海外的背景,回来再找教职也可以。”
“我不习惯,不想去。”金澜诚实地说。
他生在南方,南方湿润。他在学校想念家里的空气,可他在北方待了这么多年,不想再换个地方,继续去怀念学校的风沙。
不过,从完全功利的角度来说,留在老邹身边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前两个月老邹刚小中风了一次,及时送到医院观察治疗之后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落下了有时会反应迟钝以及记性不太好的毛病。院里有传言老邹快退了,所以就算他现在还在带学生,以后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因为这一生都不会圆滑处世,脾气极差,几十年来得罪周围同僚上级无数,即使他在的时候能靠实打实的个人成果在学院立足,但这一退,恐怕就不止人走茶凉。他的学生,自然也很难受到重视。
世情薄如秋云,不过如此了。学校也并非什么象牙塔。
烟灰掉在了腿上,老邹伸出手想挥掉,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还未休养完毕,他本不想见这些前来探望的学生。硬挺了一辈子,总不愿在人前示弱。
只是听说今天金澜来了,老邹便顾不得这些,急于跟他聊聊。毕竟他其他的学生都很有主见,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去处,不用他操心什么,只是金澜,一直一副任人揉扁搓圆的态度,总让他放心不下。
老邹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抖动的手:“这样吧,我帮你联系导师,推荐你去别的学校。”
金澜没有说话,一张脸还是那样沉静,眼神下移到地板上的纹理,情绪被收拢进眼帘,像是永远不会被人参透的样子。
老邹捧起茶杯又轻啜一口,他这次很耐心,耐心地等金澜自己想通。衰老是一场雪崩,毫无可回旋之地,老邹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用茶杯暖手,其实房间里暖气很足,但人一旦老去,身上就再也攒不住热气了。
人的一生像一场单程旅行,最后总会行至荒僻之处,阳光照不到,春风不可及,此地日日夜夜都在下雪,渗入皮肤肌理,渗到骨骼缝隙。
金澜说:“我留在学校。”
他说得很平静,这话一落地就像石头似的,整整齐齐摆在对方面前,无可更改。
老邹颓然向后一仰,用变形的骨节徒劳地梳弄自己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