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些,聂临风的心便坚定起来:“我们明天就去找江先生,母后说得对,长痛不如短痛,再这么拖着,我怕我们两个人都会舍不得。”
连隐炼闻言眸光一黯,手忍不住搭在肚子上轻轻摸了摸。
他现在已经舍不得了。
但聂临风的考虑他也明白,聂临风担心的也是他所担心的。最终连隐炼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躺到床上闭上眼。
大概是哭累了,他本以为自己应该会睡不着,却没想到很快进入了梦乡,但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他忽然梦见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件事,那时他才四岁,后宫有一个妃子怀了孩子,连隐炼经常会在御花园碰见她,每次看见她的肚子总是感到好奇,那个妃子每次都会笑笑跟他说,以后他就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对于新生命的诞生,连隐炼是非常期待的,所以听说孩子出世的那天晚上,他趁姜雁岚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但他走进宫殿时,见到的却是每个忙碌的宫人脸上愁云不散,屋内隐隐传来的只有那个妃子的哭声。
那时候的连隐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趁着人群不注意偷溜进了宫殿内,便看见了那个被他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不会哭也不会笑,甚至连呼吸也没有。
那个孩子刚生下来便夭折了。
四岁的连隐炼对生死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他走过去,像以往一样端着笑容问那个妃子:“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没人注意到连隐炼是什么时候进屋的,所以没人来得及阻止他在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心上捅下的这一刀,更没来得及阻止那个妃子将孩子放到连隐炼怀里。
连隐炼看着那个不会动的小孩,笑眯眯道:“他好可爱哦。”
那个妃子闻言也笑,笑得悲凉,但伸出手去摸连隐炼的头时却是温暖的,连语气也是温柔的,好像在哄自己的孩子一样。
直到后来姜雁岚听到消息赶过来,才阻止了这荒谬的一幕继续上演下去。
后来那个孩子被安葬,而那个妃子在不久之后郁郁寡终。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连隐炼心里,他至今也忘不了那双搭在自己头上的手,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聂临风是夜半才发现连隐炼被魇住,连忙起身把他叫醒。
刚睡醒的连隐炼有些分不清楚时间,看见聂临风便唤了一声“临风哥哥”。
“我在。”聂临风弯下腰将人抱进怀里,听连隐炼迷迷糊糊地跟他说着自己遇到的事情——更准确地说,是梦到的事情。
聂临风知道连隐炼没有弟弟,所以也知道他口中那个弟弟到底指的是谁,心里又是一阵阵地疼,连隐炼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梦过那件事了。
他以为这个梦会让连隐炼放弃这个孩子,却不曾想絮絮叨叨的连隐炼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临风,我想要这个孩子。”
连隐炼还记得自己梦里的那一份期待,就好像他现在对肚子里的孩子那份期待一样。
但这件事却让聂临风的态度更加坚决了:“不行。”他说着看向连隐炼,见他皱着眉,一脸难过地看着自己,心里忽然又有些不忍了,“其实你没有必要问我,孩子在你的肚子里,有权利决定的,只有你。”
连隐炼却是摇头,他想要的不是一个许可,更像是一个祝福。聂临风也是孩子的父亲,如果聂临风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出世,他便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他知道聂临风一定会好好待这个孩子,但他不希望将来有一天这个孩子会因为这件事情不开心。
“你真的那么讨厌这个孩子吗?”
“不。”聂临风摇头否定了连隐炼的问题,“念念,我爱你,所以我也爱这个孩子,但如果拥有这个孩子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不要。”
连隐炼闻言面上泛起浅浅的笑容,他伸手抱住聂临风,柔声道:“又不是一定会出事,我们可以到蓬莱岛上去,找玄鸟一族的人帮忙。”
聂临风摇头:“国师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最快也要四年后,你等不了那么久。”
“你忘了吗?母后曾经说过,那两块玉佩是前往蓬莱岛的地图。”
“可是怎么用我们都不知道,先帝不在,可能已经没人知道这个答案了。”聂临风道,“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这期间你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到时候还是找不到怎么办?”
“那还有江先生啊,你知道他很厉害的。”
“不行。”聂临风还是摇头,面对连隐炼,他的态度少有的坚决,“我不会同意的。”
连隐炼想骂他,但一想聂临风不愿意的原因又下不去口,只能小声抱怨道:“你之前还说以后我有孩子要帮我教,那教我们自己的孩子不好吗?”
“过些时日我们去收养一个,我一样可以教。”
“可是不一样啊。”连隐炼撇撇嘴,聂临风总说他拗,但真的拗起来,他可比不上聂临风的万分之一。
闹小脾气没有用,连隐炼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逼着自己去想小时候的事,试图从另一个方向撬开一条口子。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念书的事吗?那个时候太傅可喜欢你了,天天在父皇面前夸奖你,说你聪慧,夸得几个皇兄都嫉妒你。”
聂临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警惕的同时又忍不住接他的话:“你就让太傅很头疼。”
连隐炼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父皇跟母后打小就宠我,他们本来也没有让我当皇帝的打算,作为一个基本可以确定是闲散王爷的人,我不想念书他们也不会逼我。”
“所以你就天天赖床逃学。”
“然后天天被你捉去见太傅,有时候还会连累你迟到,太傅不能罚我,又舍不得罚你,就只能生闷气。”连隐炼笑道,“这样想我真是被所有人宠着的。”
聂临风低低笑起来:“你现在才发现吗?”
连隐炼点头:“我每天看你那么认真学习,那时候我就想,你这么厉害,要是你当太傅的话,一定可以教出一代明君的!”
聂临风闻言微微蹙眉:“所以呢?”
小心思被拆穿,连隐炼吐了一下舌头,又恢复了那副乖乖软软的样子,撒娇道:“可是我想要小孩,你不想吗?”
聂临风绷着脸道:“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做好无后的准备了。”
“又是将来孩子出世了,我们可以带他到处玩啊,小时候随父皇南巡,你不是答应要再带我到江南去吃好吃的,你都还没实现。”
“而且你不是说要教我射箭吗?我觉得我这辈子是学不会的,但是你可以教孩子啊,将来一起去秋猎,多好。”
“说起来霍将军每次回来都有好多人给他丢绢花哦,你说将来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跟他一样呢?”
……
他一句接着一句,不断地给聂临风描绘着不知道会不会来临的未来,越是说,聂临风就越是难过,也越心软。
“念念。”聂临风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打断了连隐炼,“我有你就够了,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连隐炼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一点,软声道:“可是我想要,我就是贪心,临风,你陪我试试好吗?”
他说得非常认真,看着聂临风的眸子也异常坚定,那一瞬间聂临风心里忽然就软了。
连隐炼说的对,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试试呢?
他为什么不陪他的念念试试呢。
“好。”聂临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一起试试。”
决定留下这个孩子的第二天,聂临风便贴出告示,寻找所有和蓬莱岛有关的消息,他自己也派了人出去找,同时开始着手研究连隐炼那两块玉佩。
而连隐炼,便彻彻底底成了重点的保护对象。
起初听说他怀孕的事,很多人都非常震惊,但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尤其是福瑞,他在宫中多年,看过太多生孩子出意外的妃子,因而对连隐炼的照顾特别的认真,大到饮食,小到他身上的每一件配饰,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才行。
连隐炼当初做这个决定可以说仔细考虑过,也可以说就是脑子一热,但定都定下来了,他便也不想那么多,每天开开心心地把所有工作推给聂临风,美其名曰养胎。
换做以前,聂临风一定会毫不犹豫拒绝他的,毕竟皇帝是连隐炼又不是他,连隐炼可以少做,但必须做。
现在就不一样了,连隐炼肚子里有了小孩,不应该太过劳累,所以他接下所有工作,又成了那个包揽大权的摄政王。
连隐炼怀孕的事情很特殊,解释起来有点麻烦,要怎么处理还得从长计议,所以暂时没有对外说出这件事,因而百官对于发生的事也是一头雾水。
摄政王之前不是要放权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又改态度了?而且皇上原本上朝不是挺勤奋的,最近怎么还开始迟到了?
这些连隐炼当然清楚,但他才不管,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好,没必要给自己添烦恼。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开始后悔了。
怀孕一个多月那会,要命的妊娠反应打碎了他平和快乐的日子。
起初只是没什么胃口,连隐炼也没有想太多,但问题逐渐变得严重起来,到后面他开始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脾气也跟着暴躁起来。
“不吃,不好吃。”连隐炼对着聂临风进宫时顺手给他带的糕点,几个字便拒绝了。
聂临风一听,立刻把糕点放远了,说:“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连隐炼虎着脸道:“我要吃大闸蟹!”
“大闸蟹寒凉,等你生完孩子,想吃再吃。”聂临风哄道,“还是我带你出宫走走,你看有什么想吃的。”
“不吃了。”连隐炼一听不给吃大闸蟹,心情差到了极点,黑着脸爬到床上,拉过被子就要睡觉。
聂临风一看急了,赶紧过去把人拉起来:“我听福瑞说你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这样身子怎么熬得住?”
连隐炼委屈道:“我不想吃。”
“那孩子呢?你不吃,孩子吃不吃?”
聂临风一搬出孩子,连隐炼就心软了,撒娇道:“可是吃了又吐,根本吃不下。”
“我们再试试。”聂临风说着一顿,问道,“之前丛不弃给你吃的那个酱料还记得吗?你不是很喜欢,还想不想吃?”
“想,但是吃完了。”
“没事,让他再给你做。”聂临风说着起身吩咐了福瑞几句,便到宫外找丛不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