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点,新子可以肯定,雪莉所从事的研究,绝对不是宫野夫妇做的那些。她虽然年轻,但性格非常倔强,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强迫她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情,何况是需要付出诸多心血的药物研究。
不知不觉间,新子又悄悄抱起了自己的小枕头,把下巴抵在上面,迷惑地望着床对面。
“可是,志保小姐的父母都已经……”她欲言又止。
“嗯,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说是意外,其实是他们实验室突然爆炸,所有人葬身于火海,同样被损毁了许多重要资料。”安室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又看向她,“我本来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的。”
“唔,嗯。”新子迟疑着点点头,“然后呢?你是想说……志保她可能在继续父母的研究?”
金发青年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可能不是,但脱不了关系。”他神情淡淡,“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志保小姐会有一段时间突然离开,没错吧?”
她再度点头。
“这些以私人名义进行的药物研究大多在法律监管的范围之外,涉及非法人体试验,又或者是……
“不管怎么说,你应该能想象——换句话,和他们有关系的人,都身处危险之中。”
新子不知道回答,低头晃着茶杯。“那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话又说回来,安室先生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
安室说到这里,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敏锐地朝窗外投去一瞥,但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属于树林的阴影。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虽然当年从火灾里剩下来的资料太少,难以还原初代的‘银色子弹’成品,不过……这种被秘密势力雇佣的研究目标,多少也可以猜到。”
新子对上他的眼睛,喔了一声。
“比如,长生不老什么的?”她随口猜道,不出意外,安室轻轻点了点头。而她也在他的脸上看到轻微的嘲弄意味。
这的确不难猜,从古至今,从东方到西方,长生不老和青春永驻都是人们的毕生心愿。更近一步说,是有钱有势的上位者们的最大追求。
为了这个目标,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人力物力,牺牲无数。但他们都知道,不可能有人成功,只是当一个人拥有了太多,似乎就一定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新子微微地打了个寒噤,想到了自家老爸,心里捏了把汗。
他那么理性、理智又聪明的人啊……不会这么傻吧?当然,同样地,雪莉也不会这么傻吧?
“当然和你有关系。”安室的声音很平稳,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因为今晚,你接过了那一杯银色子弹。”
一阵沉默,窗外刮起了大风,吹得阳台上的栏杆微微震动,窗玻璃也摇晃着,缝隙间发出尖锐的气音。
什么意思?
新子一时间无法判断对方是否话中有话,有些口感,心跳也加快了。本来她就有些头晕,现在胸口更是压抑起来。
可能是感冒药的副作用,很难受,但并不困,没办法让她假装昏睡来逃避现实。
算了,她闭了闭眼睛,忍不住想,与其承受这种压力,还不如自己主动交代。
她不是早就设想过无数次,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嗯,关个十几年,再重新出来做人?她正心虚地想着,思绪一片混乱,风声好像在自己耳边嗡嗡响着。
突然,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
——“意思是,你可能有危险。”安室问,“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终于,她听清楚了安室的话,微微睁大了眼睛。
“诶?”
新子不是有心要故意装傻的,但她确实有些被搞迷糊了,抱着枕头晃了晃,坐稳了,一边说服自己镇定下来,问:“我有什么危险?”
至于离开什么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跑路啊,她倒是很愿意,可是怎么走?这通往山外的路还没被搭起来呢,至少得等第一架飞到山里的直升机。
嗯……就是不知道是警用直升飞机,还是私人的,属于黑bang的私人飞机了。
新子的目光飘向窗外,试图透过窗帘和黑暗,寻找一家打着探照灯的直升机,还没来得及看几眼,就被打断了。
公安先生的手抬到眼前,看她微微受惊地往后,还是那么不动声色,替她拨开耳边一绺碎发。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重要的不是真相。”他的声音镇定得可怕,“而是‘联系’。你不能选择自己拥有什么样的家人,已经认识的朋友也不可能撇清关系,所以,一旦别人对你有怀疑,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所有的后果你都要自己承担……这就是最大的危险。”
新子恍惚了一会儿,猛然惊醒。
“我知道。”她又捧起了水杯,挡着半张脸,正好掩饰自己的表情,小声重复了一遍,“我早就知道了。”
金发的公安先生“嗯”了一声,好像还在等她的回答。
但她心情有些乱,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安室透是什么时候确认的——又或者,他还不并没有确认,只是想试探她的态度——又不管他是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似乎都不应该对她说这些话。
“我……嗯,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安室先生的意思?难道你不是应该说——”
然而,对方只是竖起食指,比着手势轻声道:
“嘘。”
很快,压在唇面的手指就离开了,整个过程几乎只是轻轻擦了一下,稍纵即逝。
“人都是有私心的。”安室并不直视她的眼睛,而是看着床头暖色调的台灯,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作为公安,却接受琴酒的提议,为他们提供情报,这已经违背了我最初的原则——但我很清楚,我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新子没忍住,抓住了他的袖子,往下扯了扯。
“为什么呢?”
“因为想要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他对上她充满疑惑的蓝眼睛,沉着地莞尔一笑,眼神又一点点冷下来,变得幽深,“但是,仅靠‘理想’这样个人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日本内阁充满了腐朽的气息,自上而下的零星动作,不足以动摇根基。在组织潜伏的最初几年,他就已经认清了现实。
那位先生的想法过于大胆,新奇,他和苏格兰讨论过很多次,一致认为:未尝不可以一试。
但就算是他们,也有各自的心思。
苏格兰出国,彻底离开上司的掌控,从此和家人断绝了联系,也一脚踏入了组织的核心圈,而他还留在公安警察厅,这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默契,用以双重保险。
新子愣了许久,读懂了什么,慢慢吸了口冷气。
“真大胆啊,安室先生,”她小声说,“居然敢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也会告密吗?”
“你要是真的有那种想法,恐怕我早就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了吧?”安室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今晚宴会上的休闲西装还没换下,浅色的外套和深色的小马甲,是她一直很喜欢的搭配,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心挑了这身打扮。
“好好想一下。”他又说。
“想什么?”新子磨蹭着,目光在角落里晃悠。
“我想,你迟迟不想做出决定,可能是因为太容易心软,”安室一针见血,“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是当初那个‘银色子弹’,我可能并不会倾向你这一边,但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想要保护的人,或是你自己,都会受伤。如果要避免这一切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
轻柔而带有诱导性的声音,这是他很擅长对付女性顾客的那一套。
伏特加终于听懂了,捂住嘴,倒吸已口冷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对着漆黑的墙,手微微颤抖。
这个男人,居然唆使大小姐私奔!其心可诛!
他缓过气来,气得发抖,也顾不上琴酒的吩咐了,只想撸起袖子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