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上,桔梗花的叶片在风中颤了颤,紧蹙的花苞逐渐散开,露出嫩黄色的花蕊。
他的目光逐渐收回,掠过那朵桔梗花,“他的身体里有我流落在外的灵魂碎片,也因此受了不少折磨,我便给了他灵丹,帮助他修炼。而且……”
而且,为了让灵魂碎片能在易岚结丹后安稳归位,他干脆以灵丹为借口,将易岚留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但谢淮却意外发现,事情开始逐渐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首先,是意料之外的,易岚对他的心意。
其次,是他自己觉得,易岚……竟然越来越像小白了。
谢淮甚至思考过,是不是因为他想念故人想念得快疯了,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想法。但荒谬的念头一旦升起,就无法再随便抹消掉了。
他闭了闭双眼,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一天,醉后的白色小狐狸躺在床上,额头上一闪而过红色的印记。
那道印记,他曾经也在小白的头上见到过——那是青丘族长们代代相传的印记。
但谢淮并不能肯定这是不是他恍惚之中产生的幻觉,毕竟这种幻觉,过去也曾经产生过。
千年之前,九尾一族覆灭后,他骤然沉沦下去,曾一度靠着幻术法阵度日。只有在幻术之中,他才能看见桃花林,看见那道早已经随着青丘一起消逝的身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因此,他沦陷在其中,整整数十年不曾出过洞府。
后来还是应天闭关出来后,把他的府门硬生生砸开,才将他重新拽了出来。
但他与小白的事情,发生在应天闭关期间,所以就连应天也不曾知晓。应天本以为他是因为青丘一族的覆灭而良心不安,还劝慰了他许久,专门带他去了青丘的遗址祭奠。
当他重新站在青丘荒芜的土地上时,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冰冷残酷的现实。
现实就是,斯人已逝。
是不可追。
自那天后,谢淮开始戒断幻术。但幻术仿佛人类的毒.品,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戒掉。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淮都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看见关于青丘、关于小白的幻影。
即使那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幻象也许久不曾出现过,但谢淮并不确定,自己最近是不是心神不稳,老毛病又复发了。
他轻叹一口气,正想从兜里摸出烟来,一缕白光却从远方“嗖”地掠来,直接落进了他的胸口。
谢淮骤然抬眸:“……岚岚?”
这是他的鳞片所传来的讯息。当初,为了给这刚成年的小崽护身,他专门用自己的鳞片串了条手链送给易岚。也正因如此,在《演员进行时》的后台时,他才能在牌匾落下的瞬间那么迅速地挡在易岚面前。
但易岚现在应该呆在杭城拍戏,他的鳞片却有了危险来临的反应。
谢淮的双眸中同时闪过一抹银光。同时,他的双颊与手臂上都隐隐浮现了银色的鳞片。
几秒后,男人颀长的身影一阵扭曲,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这正是白泽的力量——空间。
只要有他的信物在,他就能够随时随地穿梭到任何地方。
身形再次落地的瞬间,谢淮骤然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不远处,那个在漫天黑暗之中,浑身燃烧着青蓝色火焰的身影。
少年的脸上沾满了血与灰,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却于火光之中明亮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他面无表情地控制着手中的火焰,缓步往前走着,所过之处,但凡魑魅魍魉,都被焚烧得干干净净。
鬼影早已一哄而散,重新化作无数道恶鬼,但只要出现在易岚的视线之内,就会被蓝色的火焰吞噬成虚无,避无可避。
那道身披蓝色火焰的身影,仿佛就是恶鬼们的死神。
谢淮紧紧盯着易岚身上那漂亮而危险的火焰,一时竟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怎么会这么巧?
相似的面容,白色的狐狸,都能够控制蓝色火焰。
两个毫不相干、甚至相隔了千年的妖,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
易岚忽而感受到什么,冲着谢淮的方向转过身。谢淮的目光落在易岚眉心之间,顿时眼瞳微缩——
他看得清清楚楚。
血红的、九尾的符文,那是青丘族长才能拥有的传承印记。
谢淮往易岚的方向迈了一步。那张刀削斧凿的英俊面容完全不复平日里的沉稳与淡定,他像是被一点点扒开了面具,露出下方几近慌张的近乡情怯。
他声音微哑,喃喃道:
“小……白?”
但易岚似乎已经失去了神志,冲他歪了歪头,没什么表情。
谢淮终于忍不住了,他大跨步向前,猛地抓住了易岚的手腕,眼底发红:“沈尧白!”
易岚愣了一下,及时将手腕处的火焰收了回去。
但听见谢淮的呼唤后,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自我意识,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他盯着谢淮看了足足几分钟,忽而弯眸一笑,仿佛初春的湖泊解冻,漾出一片澄澈波光:
“你果然……还是穿黑衣好看呀。”
-
“小白?”
嗯……
“小白。”
干什么啊。
“沈尧白。”
……等等。
谁是沈尧白?
易岚站在一片空旷的黑暗中,对于身后的呼唤有些不解。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转了半圈,向着那个呼唤他的声音缓缓走去。
“小白……”
那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仿佛充斥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虽然自己不是沈尧白,但为了安慰一下那个声音,易岚还是下意识应道:
“唉……别喊了,来啦。”
毕竟,从那人的语气听来,“沈尧白”应该对他非常重要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这声回应,那个声音瞬间便缓和了起来,似乎还带着淡淡笑意:
“沈尧白……你回来了。”
还要问多少遍啊。易岚有点无奈,只得点头应道:
“嗯,我回来啦。”
下一瞬,四周无穷无尽的黑暗渐渐褪去,前方依稀有光亮传来。
易岚便在一片刺眼的白芒之中,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医院的天花板,然后是输液瓶,输液管,输液……不,是连绵刚刚输掉游戏页面。
易岚:“……”
“岚岚!”连绵惊叫一声,把手机往背后一塞,一瞬间眼泪汪汪地凑上去,“你终于醒了!!”
易岚推开他流泪流得非常不走心的脸,费力地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
他头疼得厉害,下意识皱起眉:“我怎么在医院?”
他分明记得,自己上一秒好像还在槐山拍戏,下一秒却躺在了医院病房里。浑身上下虽然没有任何伤口,却处处都泛着酸痛。
连绵顿时有些讶异:“岚岚,你都不记得了?”
易岚愣了下:“记得什么?”
连绵只得将这两天发生的事都给他叙述了一遍。在连绵讲述的过程中,易岚的脑海缓缓变得清晰,也逐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在他最开始踏入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幻术法阵,遇见血灵时,还能保持着一定的理智,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当他看见青丘的一瞬间,即使心里明白眼前所见都是幻象,胸腔里的愤怒也难以自抑。
因此,他拼尽全力,一遍又一遍地向着鬼影的幻象发动无用的攻击。
渐渐地,他的意识就变得模糊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在一种完全透支的状态,仅凭本能行动。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扯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
他觉得有些累,便在那人怀抱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所以,”易岚眨眨眼睛,“是淮哥亲自来救的我?”
那个抱着他的人……也是谢淮?
易岚依稀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手腕上轻若无物的银色鳞片。刹那间,他便回忆起之前在《演员进行时》的舞台上,谢淮替他挡下木牌匾的时候。
小狐狸福至心灵,立即明白了,原来这“护身符”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护身符,遇到危险即可召唤债主爸爸。
只是……谢淮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
连绵毫不犹豫地应道:“是啊。本来我都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了,但谢总破解法阵之后,我就找到你们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谢总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他仍记得那天,谢淮抱着昏迷的易岚从密林之中走出来。他脚步沉稳地前行,目光却分毫不移地注视着怀中的少年,仿佛抱着世间再难觅得的珍宝。
那双锋利眉眼中蕴含的深情与专注,如同地壳之下酝酿的岩浆,虽然平时窥探不到,但喷涌而出的一刹那,却滚烫惊人。
易岚有些好奇:“淮哥是怎么破解的法阵?”
他后来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一直惦记着血灵到底是不是阵眼这个问题。谢淮既然能破解法阵,就意味着他一定找到了阵眼的位置。
连绵回忆了一下:“我记得谢总说……他随手劈了道空间裂缝,法阵就崩塌了。”
易岚:“……?”
随手,劈了道,空间裂缝。
这东西是能随手劈的吗??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最重要的事情,”连绵突然严肃了起来,“岚岚,你知道这个阵法是谁设置的吗?”
易岚回过神,疑惑地看着他。
连绵鄙夷地一瞥嘴角:“符文乐。”
“他的车比咱们都到得早,我当时还在纳闷,他怎么突然这么勤快了……原来是在干这种事情,”连绵不屑道,“没有修为的人想要启动阵法,消耗的就是自己的寿元。他想供起这么个大阵,少说也要没上个十几年的寿数吧?对了,谢总强行破阵,符文乐因此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反噬,现在还躺在icu里呢。”
说着,连绵愤愤地朝旁边“呸”了一声:“活该!”
易岚沉默了两秒:“这阵法的设置方式,总不能是他从黑市买的吧?”
当初,杜千秋就是死咬着这一个借口不放,到现在还没被查出其他的问题。
连绵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是啊,他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但具体是谁,妖管局那边还在调查。天哥这两天已经去了四五趟妖管局了,谢总今天也过去了,这会儿应该……”
他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谢淮看见病床上半坐着的少年,本来下压绷紧的唇线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快步走到病床旁边,连绵立即要起身,将这唯一的凳子给他让开。
谢淮却示意不用,直接坐在了易岚床边,看了眼输液瓶:“快滴完了。”
其实输液瓶还剩下小半瓶药,不过连绵在这种时候总是很有眼力见:“这病房的呼叫铃好像不太好用,谢总,岚岚,你们先聊,我去叫护士姐姐啊。”
出门的前一刻,他还悄咪咪给了易岚一个眼神,表示自己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易岚:“?”
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难道是因为债主爸爸的气场太强了?
不过连绵这一走,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淮两个人。
小狐狸看向与自己只有半米距离的谢淮,男人比他高了大半头,即使坐着也是微微高过他的。成熟的大妖气息笼罩而来,虽然是保护的姿态,却让他心里有些紧张。
唔……气场确实很强。
但易岚紧张的并不是这种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