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貌美的琴师(二十)

结果告诉她,她赌对了。

阿树展颜一笑,宛如明珠璀璨。

她笑着道:“走吧,顾锦之,我同意嫁给你了。”

顾锦之闻言一怔,闭了闭眼,不愿去细想阿树面上的表情。强行压下胸腔涌起的一股血腥气,维持着面色平和,神态自若地牵住阿树的手。

而这一次,他不再纵容阿树的些微抗拒和挣扎,牢牢将这只从天而降的小鸟攥在掌心中,严丝合缝地十指相扣。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手的。

阿树挣脱无用后,也就听之任之,安静地跟在顾锦之身边。任由他牵着上马,乖巧地坐在他怀中回到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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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前往大都的路上,顾锦之和阿树同乘一辆马车,直到夜间就寝时,他才回到自己的马车。

白日里顾锦之在桌案处理公文,阿树就倚靠在一旁软塌上看话本,偶尔无聊时掀起马车窗帘,瞧着窗外风雪交加的荒原景色。

一路上,他的小公主乖顺又听话,偶尔用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似有脉脉含情在眼底流淌,而下一瞬,又似乎空无一物,皆是虚妄。

两人鲜少交流。

抵达轩辕国都城的前一夜,他们一行人在京郊驿站休息。

凌霄指挥着侍卫们,将阿树的衣饰和其他用品搬进屋,训练有素地为她理整齐床榻,倒上热茶。

正准备告退时,阿树叫住她,指了指她的脸颊,提醒道:“凌霄,你脸上好像沾上颜料了,皮肤红了好大一片呢。”

凌霄躬身的姿势一怔,下意识用手去摸脸,发现自己从脸颊到脖颈处的温度略高,细细摸去还零星有几颗红疹子。

她本以为是因为室内太温暖,让她感觉有些热,故而没有太在意。但细细密密的红疹触碰起来隐隐刺痛,她脸色微变。

凌霄迅速抬眼看了阿树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悄悄松了口气,用袖摆不经意遮住脸颊,腼腆地笑了笑:“奴才笨手笨脚的,让殿下您见笑了。”

阿树语气关切道,装作没有发觉凌霄的神色不自然:“快去梳洗一下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谢殿下。”

凌霄从外间合上房门后,阿树抚了抚袖摆,抖落下些许白灰,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她走至桌前,毫不意外地看到桌案上文房四宝摆放整齐,香薰炉中燃着一小块金丝染。不得不承认,顾锦之调教出来的下人让她很满意。

阿树取了块墨在砚台中兑水研磨,又从笔架上挑选了一只狼毫,慢慢地用水发开,蘸取墨汁在宣纸上随意勾勒几笔,草草作画。一位广袖公子在旷野中奏琴,落雪覆盖了琴尾。

收笔时阿树想了想,随意掷了笔,懒得再给画中的人画一张脸。

她卷起宣纸放入袖中,推门而出到了隔壁顾锦之的房间门口。

侍卫见她走来,直接侧身为她推开门,甚至没有入内通传。

阿树愣了一下,意外地挑挑眉,但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进入房间。

“阿树。”

顾锦之似乎料到她会来,倒了两杯茶后坐在桌边。

室内光线有些暗,阿树不太适应,眯着眼环视了一圈屋内景象。

顾锦之的房间比自己的多了一个屏风,将内寝和外间隔开。

书案背靠屏风,几卷竹简随意摊开,一旁毛笔搁置在笔架上,墨迹初干。案旁一盏烛台静静燃烧,火星跳动在屏风上,别有一番意境。

屋内只燃了这一处光源,房间四角的暗处竟显得有些光怪陆离,诸多话本中的神鬼精怪的传闻故事在阿树脑中涌动。

她稳了稳心神,走至书案前转过身,抽出袖中画卷,展颜笑着问:“我刚画了一幅画,你想看看吗?”

顾锦之走近,站在她身旁:“乐意之至。”

阿树将画递给他。

趁着顾锦之展开画纸的时候,阿树微微矮了矮身子,手掩在袖中悄悄伸向书案上的烛台。手指灵活地避开燃烧的烛焰,反手握住灯柄,紧紧攥在手上。

画中人身形看起来很像顾锦之,举手投足风姿翩然。作画之人落笔错落有致,似乎将诸多复杂的情感倾注在画中。

只可惜画上公子没有五官,无法再多地揣测画家的心思。

阿树解释道:“先前答应过你的画,今夜无聊就随手画了几笔。”

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暗地里慢腾腾举起烛台。

为了掩盖衣料摩擦的声音,她没话找话地同顾锦之闲聊。

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毛茸茸软乎乎的,清脆动人:“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北方风雪,每日早晨起来,看见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屋檐上挂着晶莹的冰凌,有时候伸手还能接住一片雪花,很神奇呢。”

阿树悄悄观察顾锦之的表情,见他似乎很专注于她的画,就转了个语调,软软地撒娇道:“就是北风太烈了,总是吹得我脸疼。”

顾锦之闻言,抬眼看向阿树的脸庞。

女孩面容精致娇俏,雪肤细腻,眉黛春山,秋水剪瞳,映着室内氤氲的暖光,显得格外温吞无害。头发随意半绾起,鬓发松散随意。她弯着眼仰头瞧他,眉眼间尚存几分稚气。

被这样一双溢满情意又天真无邪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顾锦之不禁晃神了一瞬,他微微抬了抬手,想去触碰阿树的脸庞。

趁着顾锦之走神的瞬间,阿树突然出手,用力将烛台扔到他衣襟处。

接着,立刻倒退几步避开。

滚烫的蜡油顺着衣襟流进去,烛芯燃着的余火将脖颈处裸露的皮肤烫出一大片红痕,但在接触到衣物布料时顿时熄灭。

看来他的衣服挺防火的。

阿树失望地垂了垂眼。

她本来想直接扔到他脸上的,但方才两人站的距离太近,顾锦之又太高,她的手臂施展不开,只能扔到他衣领微微开口的地方。

不过当看到他衣襟内被烫伤的位置,隐隐显现出一片片鱼鳞模样的东西时,阿树也不太失望,她仔细瞧了几眼又迅速挪开视线,在心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一时静谧。

屋内再无光源,只有窗外莹莹月光洒进来。

阿树夜不能视,但她努力眯起眼凝神去看,果真看见一片片冰蓝色的鱼鳞密布在顾锦之的脖颈处,于黑暗中闪着冷光,看起来十分坚硬锋利。

“不好意思,刚刚手抖了一下。”阿树歉意地弯了弯唇,努力展示极大的诚意。

然而小公主并不知道,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在黑暗中控制表情,去完美地掩饰神色间明显的随意和不在意。

女孩眉梢间满满的无所谓的态度,和她站的远远地看着他身上一片狼藉的模样,狠狠刺痛顾锦之的心。

他闭了闭眼,掩盖住意外突变时暴露出的幽蓝瞳色眼珠,暗自运气,去恢复皮肤处长出来的鱼鳞。

然而他体内的灵气匮乏,无法快速复原,只能强行忍着脖颈处火辣辣的刺痛感,硬生生地逼着鳞片消隐在皮肤表层,留下一块赤红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