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立在原地静静看着任凛的背影,他穿得并不多,虽套了件羽绒衣,但只穿了条单薄的牛仔裤,脚上只有袜子和沾了泥的拖鞋。
任凛于凌晨消失,那么他在这就起码待了8个小时。这会儿正快要到午时,不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都已经让人发颤,更别说凌晨了。他这身行头,恐怕脚已经冻得毫无知觉。
陆屿发了一条信息给任家人,告知他们已经找到人了。
随后他在原地站了五分钟,而任凛就保持那个姿势一动未动五分钟。
“任凛。”
终于,陆屿开口走过去,冻红的手搭在秋千的绳上,轻轻一动,都仿佛在被利器割。
任凛怔了一下,循声抬起头。
“陆老师。”
陆屿把他羽绒服后面的连帽翻了起来,扣到他头上,遮住红透的耳朵。
“你家人从凌晨就在找你了,这会儿开车过来了。”
任凛不语。
陆屿伸出脚在任凛的拖鞋边点了点地,“冷不冷?”
任凛闷闷答:“还好。”
“你这几个小时都在这里看着湖?”
“嗯。”
陆屿坐到他边上的一个秋千上,盯着湖面问:“看出了点什么?”
任凛有些不解其意,小鹿般的眼神打量着陆屿,迟疑了一下说:“没看出什么。”
“树枯了、雪停了、花败了、蔫蔫的太阳升起了,这些呢?”陆屿问他。
“嗯……看到了。”任凛垂下脑袋,没知觉的双手交叉在身前,抠着手指头。
“这湖有多深?”
“听说是三米。”任凛目视前方答道。
“如果一个少年掉进水里,有两种可能。一,冻死在里面。二,绑块石头沉底。”
他说的两种都是伴随着死亡的可能。
“想过?”陆屿问。
“嗯……想过,”任凛顿了顿,“但是挺怕的。”
他猜到了家里人看到了他的日记。那本日记原本是被锁在抽屉里的,凌晨他出来的时候特意把它留在了桌上,颇为醒目。
“陆老师,我不会自杀的。”他道。
良久,陆屿望着湖面,轻启呼出一团氤氲。身后传来任家人急匆匆赶来的声音,从车上下来边跑边喊“任凛”“凛凛”的。
陆屿起身,拍了拍任凛的背:“走了,回家了。”
“昂。”任凛回头瞥了眼家人,缓慢站起来,没有知觉地脚支撑不稳身体,踉跄地扶着秋千绳。
“凛凛啊,你要吓死妈妈了——”
“弟,你别吓姐姐啊……”
陆屿想起史铁生的《务虚笔记》中的一段话。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再计较人们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以我的经验来看,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还在……还在渴望爱。
他想起了黎曼青,想起从英国回来偶然在医院碰见他的那次。
任父走过来向陆屿道谢。
“真没想过他会有这种念头,居然出了心理疾病。”他垂下脑袋摇了摇,叹口气,“怪我们平时不够关注他的心理问题,以后得多加注意他的负面情绪了。那种日记就别写了。”
陆屿回头看了眼任凛,低声对任父说:“多关心他、鼓励他,但务必不要在他面前一直说‘你有抑郁症’‘你有心理疾病’之类的话,”他顿了一秒接着说,“只会适得其反。”
任父不解:“可是他的日记里全是负面情绪,得让他自己认识到那些都是不好的想法,是疾病造成的。”
陆屿插着兜暖手,身形还是礼貌:“写出来才算是发泄了,不然憋在那里更难受。比起先判断他是否有心病,倒不如先把他当个正常人对待,多支持他的想法,鼓励他说出来。人都有难受的时候,只是能抒发的方式不同。”
任凛不想自杀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内心最深处其实不想自杀的人,他的其他表象都只是在渴求爱或者别的什么,例如自由。
陆屿和任家人说了声后,独自沿着小道走回大马路上。
这时候天光才小露太阳,散走了一半的寒气。他脱下沁着汗水的围巾挂到手臂上,沿着马路慢步走。
微信上是黎曼青发来的消息,瞧了一眼,抿唇不自觉微笑。
这会儿她应该还在飞机上打瞌睡或者画画。
因为她的作息很不规律,总是在哪儿都能入睡,抱着书包、靠着墙,甚至是在医院里。
-
彼时陆屿刚结束大二的学习,放假从英国回来,陪着那时还在杭州的陆江去了趟医院。陆江沿着河道边骑单车,骑着骑着栽跟头了,喝进了点水,又擦破了皮,大呼小叫地拉着他一块去。
换做平时,擦破皮这种程度的伤,陆屿是不会陪陆江去的,但是那天破天荒地他同意了,细想也不知道原因。
护士为陆江上着药,陆屿便抱着手臂走到医院的走廊上等。
白花花一片的颜色中,一抹深黑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靠坐在银色的椅子上,手腕上缠着纱布,仰着脖子睡着了,微张着嘴,也不知道掉进了多少细菌。
陆屿想过去提醒她,等走近一看,认出那熟悉的五官。
“黎曼青,给你重新打了单子。”一个年轻女医生走出来递给她一张纸,环顾四周问,“你家人呢?知道你来医院了?”
黎曼青抬起头,蔫蔫地冷淡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