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她只是陆屿为期两个月的合租舍友。
但家人是他一辈子的伙伴。
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没人会想起一个临时舍友。
一片稀薄的云飘过月亮身前,把阴冷蓝调的光遮掩得虚实难分。
陆屿凝望窗外,家门前的一棵树长得颇高,遮住了这间房的左半面窗,一半现在月光下,一半隐在树影里。
手机屏停在微信界面,朝向天花板埋在被子里,透出微弱亮光。
再忍一天。
陆屿仰躺着久久没有入睡。
黎曼青推开卧室的门,走到沙发上窝了一夜。
她好像,真的非常不想陆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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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陆屿一家人驱车到餐厅给陆江过生日,还邀请了个别亲朋好友。
经过两方的商议,陆江带了女朋友一起来,看样子是打算谈婚论嫁的。
整一个饭局上就只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客”,来苏州旅游的远远远房亲戚,远得陆屿和陆江都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远得陆宇泽和白听荷都不太认识他,据说只在他们年轻的时候见过一面。这人不知从哪听说陆江要过生日,说什么作为长辈要为他祝贺,实则就是想蹭顿饭。一没准备红包,二没准备礼物,带来的只有满满的惹人嫌。
陆江的女朋友一进包间,全家人都特别热情地欢迎,同时也注意了分寸怕吓到小姑娘。小姑娘和照片里一样,可爱小巧,文文静静的。
只有这位亲戚出来煞风景。
“这父母还没见过面吧?女孩子就先来见男方家长,小心男方家觉得你掉价哦。”他一边斟着酒,赤红的面上笑嘻嘻的。
女孩的脸一下就僵住了,陆江板起脸忍不住要骂人,陆屿也欲开口。
笃一声。
陆宇泽重重地放下自己的酒杯,引来目光。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位姓朱的亲戚,眼底无波:“结婚,是和陆江结婚,是我们家的事,而听荷和我都无你这等封建糟粕的思想。”他笑了笑,紧接着对小姑娘说,“等你和陆江觉得合适的时候,听荷和我会去你家拜访你的父母。”
其余人也附和,只剩那位亲戚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醉醺醺地尿遁了。
亲戚走了,剩下人的气氛就更欢快了。
蛋糕上桌,陆屿拍了一张下来。
黎曼青刚准备拿出冰箱里陆屿做好留下的三明治,就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
屿:「图片」
图片里的原木色桌上摆了三个蛋糕,能看见有许多人的影子围着桌子。草莓蛋糕、抹茶蛋糕、巧克力蛋糕。
看得黎曼青也想吃了。
灯灭,烛亮。
陆江闭眼许着愿,小姑娘站在他边上脸上都是憧憬。虽然之前那位亲戚让她心里不爽了,可她看得出来,陆家的人都很好。她虽然没什么心眼,但也知道婚嫁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的事。这次来,她也抱着不确定的心,而陆家让她觉得未来是可以幸福的。
黎曼青蹲在没开灯的厨房里,只有冰箱里的灯亮着。
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她拿起手机回信。
青阶:「看起来很好吃。」
陆江许完愿,吹灭蜡烛,灯重新亮起。
陆屿拿出手机,盯着屏幕笑。
白听荷拿指尖点了点陆宇泽,偷偷笑:“宇泽,你看小屿这样子是不是在和他喜欢的姑娘发消息?”
陆宇泽抬头就看见平日遇到什么风浪都一个表情的儿子,此刻嘴角不住地上扬:“八成是,瞧这憨样。”在父亲眼里,就是憨。
屿:「是很好吃,ever家的。」
青阶:「是苏州的品牌吗?」
屿:「嗯,暂时还没有在外省的门店。」
青阶:「可惜,希望它以后能开到杭州来。」
青阶:「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屿看着那七个字,把已经输入好“你喜欢的话,我带一个回来”又删掉,重新打上新的字。
屿:「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黎曼青觉得这句话有歧义。既像是在问她是不是希望他早点回来,又可能只是为了避开她不方便的时间。
青阶:「随意。」
她打得潇洒,却是删删减减五六回的结果。
屿:「嗯。」
青阶:「专心给家人过生日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
屿:「好。」
晚上,陆屿把原定第二天下午走的火车票改签到了上午,家里其他人都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他整理行李。
陆江主动请缨:“哥,明早我送你去车站。”
陆屿瞥了他一眼:“好,八点出发,早点起床。”
陆江一滞:“不是十点的火车吗?为什么要这么早出发?”
陆屿折着衣服边说:“去一趟ever。”
“我们不是刚吃过吗?而且要买蛋糕的话,请他们送来家里不就好了。”陆江不解。
陆屿停下,看着他说:“是取了带回杭州。”
翌日,陆江七点就被陆屿敲响了卧室的门,被迫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着起来。谁让这是他昨晚主动请缨的呢。
ever距离陆家有段距离,和火车站在地图上形成一个三角形,路上是要花不少时间。
到了ever,陆屿取来了他昨天打电话订的巧克力蛋糕,又买了橱窗里的小蛋糕和一些面包,动作轻柔地捧在手心。
陆江侧目问他:“是给那个女孩子的吧?”
陆屿没答,陆江笑呵呵。
肯定是。
火车抵达杭州东站,陆屿打车回家的路上发了一条信息给黎曼青。
屿:「我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到家。」
很可惜,黎曼青在沙发上午睡得正熟,没有看到。她今天醒得太早了,到了快中午困意袭来,就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陆屿打开门回到家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平时她的睡衣都是长袖长裤,今天却穿了一条短袖的睡裙,裙上印着熊猫图案。
细细的小腿悬在沙发边缘,脚腕尤其细,裙摆往上耸起只遮到大腿中段。白白的手臂上印着浅浅的疫苗痕迹,还有——手腕上的伤疤。
茶几上堆满了橘子皮,让人忍不住怀疑她这么吃会不会上火。
一杯绿茶摆在上面,已经凉透。
陆屿轻轻地关上门,把蛋糕放进冰箱,回到自己房间拿了一条毛毯出来。
动作轻柔缓慢地盖在她身上。
他蹲在沙发边,蹙眉凝视着她垂下来的左手腕,有一层皮肉浮得比边上的高,浅浅一条,新生的光滑皮肤,是那里受过伤的痕迹。
黎曼青醒来时,陆屿已经去了一趟超市回来了,正在厨房备菜。
午后自窗台斜打进来的阳光洒下,金光灿灿,不似现实。
她以为在做梦,揉了揉眼睛,神智不清地向他走过去,身上的毛毯也随之落到地上。
陆屿洗着菜,未曾预料到黎曼青忽然就靠到了他的背上,软绵绵地紧贴着他。
她困顿的声音轻轻哼唧了两声,沿着他的背转了个圈。
“陆……”
第二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一瞬间,陆屿的身体僵住了,耳下到下颚的肌肉紧绷,耳朵微动。
水龙头还在不断向外倾泻流水,打湿菜叶。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
黎曼青一僵。
唰地睁开眼。
她不是在做梦!
她没有立刻退开,在尴尬之余大脑高速运转,只能用狗血来结束这一匪夷所思的事件。
“陆口的奶茶店……烧烤店……嗯……”
此刻她的羞耻之心已经燃烧得快要爆炸,但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这黏糊又装可爱的“梦话”说完。
陆屿低头笑了一声,关上水龙头,擦干了手,转过身撑住她肩膀的两侧,隔着短袖上唯一的那点布料。
“梦游?”
他问,似有若无地含着笑。
也不知问一个梦游的人,是想得到答案,还是不想。
但黎曼青紧紧抿着嘴、闭着眼,全身放松,决心当个机器人。
但她忽略了一点,如果她此刻是做梦的状态,陆屿能将她移动到沙发的唯一方式是——抱。
就在她满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念经似的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的时候,身体忽然腾空。
陆屿小心地隔着裙摆打横抱起她。
伴随着她的一声倒吸气,她慌张地睁开了眼,并下意识圈住了陆屿的脖子,眼睛张大。
这下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大眼,一时无言。
陆屿抿嘴笑着:“醒了?”
“醒……醒了。”
她松开了圈住陆屿的手,像犯人投降似的两手悬在耳边,手足无措。
好在陆屿并没有为难她,见她“醒了”,就轻轻放下了她。
黎曼青理了理裙摆,注意到他停留在自己手腕的视线,脸色一僵,立刻捂住,背到身后。
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
他光嗯了,却没说原因。
“和家人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
陆屿靠在厨房的案台上,好整以暇望着她。
“我回屋换个衣服过来帮你洗菜。”
她支支吾吾地遁回屋了。
黎曼青换了身长袖的衣服走出来。
她打开冰箱想看看还有什么食材,却看到了一大盒的蛋糕和几个小小的。
雪白的盒身上印着四个字母。
ever
她微愣:“这是?”
陆屿看过来说:“弟弟过生日的时候吃了,觉得很好吃。就买了点带回来。一人吃不完,一起吃。”
黎曼青想到了那则微信,思绪正乱。
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关上冰箱门说:“我去接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