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份爱意

求你了,不要碰,不要看。

少年心底无声的哀求,宛如浸泡在水里的棉絮,一点点散碎,并不能让人类爱的诅咒听到。

宫久爱看到了被烟头烫出来的伤疤,温温柔柔地摸了摸,在少年快要退缩逃离的前一秒,按住他的肩膀,探身,吻了一下那道伤口。

“——像花一样。”

少女柔软的唇瓣贴住那道象征着被欺凌的,屈辱的伤疤。

明明没有温度,却让吉野顺平有了种被烫伤的错觉。

滚烫的温度,通过那道凹凸不平的皮肤一点点融化,融入血肉,再直达灵魂。

吉野顺平不敢动。

像是被神明吻了一下的信徒,连反抗的意识都消散殆尽。

那些屈辱的,阴暗的记忆,似乎被这个亲吻一点点摩挲地消失,不见。

吉野顺平没有完全放下。

可他觉得……他好像不会怕了。

“顺平?”

宫久爱退开几步,歪着头看他,“还想着那些事情吗?”

吉野顺平:“……不会。”

他似乎忘记了要把额头那道伤疤遮起来,“我说过,要保护小爱。重要的是以后,不是过去。”

少女笑了。

“有这样想法的顺平很棒哦!”又是夸奖。

人类爱的诅咒汲取到了他的爱意,双眼仿佛蒙了层看不清的雾气。

宫久爱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顺平要去掉这道伤疤吗?”

这次,吉野顺平点了头。

他跨过了心口这道鸿沟。

人类爱的诅咒操纵着血红色的丝线,一点点仔细地勾勒着那道伤疤,包裹,最后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细小的,黑色的花朵,花纹与颜色带着奇怪的绮丽感。

吉野顺平按了按这朵黑色的花纹,“……这是小爱留给我的标记吗?”

的确。

这是魔女的优待,也是魔女的特殊标记。

宫久爱:“顺平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去掉的——”

她还没说完,话语就被少年小声打断,“喜欢。”

吉野顺平重复了一遍,“喜欢的。只要是小爱给我的东西。”

宫久爱伸出手指勾了勾红色宝石耳坠,细长的眼尾弯起蝴蝶般绚烂的色彩。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接受吧。

这是来自人类爱的诅咒的束缚。

她满意于少年燃烧的爱意,干净的爱意,带着本性的贪婪将其蚕食殆尽。

吉野顺平跟着少女,走在长长的桥上。

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他在心里悄悄地希望,这段路可以再长点。

……

夕阳即将坠入地平线时,宫久爱见到了她没有想过的人。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公园的长椅上,身边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也依旧无损青年的安静温和。

他低头认真看书,肩上披着白色的披风,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页。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戴着白色的毛茸茸帽子的病弱青年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微笑着看向走来的人。

“爱,好久不见。”

他的姿态温文尔雅,柔顺的黑色头发落在耳边,紫色的眼睛里含着无害的笑意,怎么看都只是个文弱的青年。

谁也想不到,这是个极端危险的男人。

少女睁大眼睛,然后同样带着笑意和他打招呼,一如既往的熟悉,轻轻挥了挥手,衣袖下滑,手腕上的钴蓝色的手链反射着夕阳的光芒。

“好久不见呀~费佳。”

她拉住了警惕的少年的手,坦然地望向费奥多尔。

人类爱的诅咒嘴角的笑意还带着横滨时期的天真和甜蜜,如同无忧无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小女孩。

——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对方在她和吉野顺平相牵的手上停留的目光过分久了。

宫久爱:“挑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事先说好,如果你还是坚持你的计划,我不会帮忙哦。”

费奥多尔对她的笃定有些惊讶,收起书本,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很感兴趣地问出口,“为什么爱这么确定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呢?”

“毕竟费佳这段日子一直都呆在横滨吧?”宫久爱说,“行踪都被看透还镇定自若……不愧是费佳啊。”

费奥多尔像是被她总是面不改色夸他的模样逗得笑眼弯弯,“原来如此。”

“请放心,我只是来提醒爱的。”

青年用那张无辜的脸,说着无辜的话。

“横滨快要乱起来了。如果想要借力的话,拜托快一点哦。”

“——我无意打扰爱的计划。”

宫久爱:信了他的话才会输得一败涂地吧。

满肚子坏水的前男友也很让人苦恼。

说着不想打扰她的计划,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费佳不怕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吗?”

尽管没有点明“他们”代指的人,两人也都清楚到底是谁。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就算爱告诉他们,也没办法阻止。”

“爱不是一直秉持顺其自然的原则吗?还是说,现在要打破这种原则了?”

白帽子的青年很可惜般说话,“那会让我很难过的。”

宫久爱:“……费佳,装可怜不适合你。”

运筹帷幄的青年,熟知各种规则和漏洞,算计人心。

但面对她,青年将那份掌控欲和病态的欣赏欲藏起的同时,总喜欢装作出病弱的,惹人怜爱的模样,乐此不疲。

“唔,这样吗?那下次我会更努力的。”

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青年却像是被夸奖了似的,愉快地弯起眼睛。

费奥多尔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

顶着吉野顺平暗藏怒意和警觉的目光,他没有将少年放在眼里,视若无物,轻笑着牵起她的另一只手,优雅地低头吻了吻。

“真的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爱。”

青年即使问着这样的话,也依旧温和自若,没有半分不自在。

宫久爱不答反问,“费佳明明知道我的体质,也要问这样的话?”

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费奥多尔:“只是想要争取一个不太可能的结果罢了。”

他意味深长,“毕竟,不谈恋爱也能在一起的方法太多了。”

“的确如此。但我不可能给任何人许诺这种东西。”

宫久爱平静地剖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如果我真正选择了某个人,他只会被群起攻之。”

费奥多尔轻笑一声。没有问“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认定一个人不变”的傻话。

人类爱的诅咒对于爱的渴望和苛求是无穷无尽的,一个人无法满足她的欲望。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这样么。我明白了。”

青年伸出手指轻轻地落在少女的眼睑上,逗弄鸟儿般摩挲几下,像是要将那抹殷红留在指尖。

但始终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你这家伙……!”

吉野顺平猛地皱眉,想要阻止这种在他眼里显得无比轻浮的动作,再度被宫久爱按住了手背,不让他轻举妄动。

“那么在说再见前,作为前男友,给爱一个忠告吧。”

青年那双暗沉的紫色的眸子,在余晖下无端显得很冰冷。

“不要选择最后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要选择。”

费奥多尔微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出了这句话。

“——否则只会有你一个人承受最不想要的后果,掉进最孤独的地方。”

宫久爱听出了话语中的深意。

他在暗指她的计划。

更准确来说,他近乎尖锐地指出了她为计划留下的备用方案,也是最后的手段。

即使如此,人类爱的诅咒也只是带着浅浅的微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不可以对人类,对爱慕的对象随口说下承诺。

她只是说。

“再见,费佳。”

夕阳终于完完全全地坠入了地平线。

吉野顺平带着少女回了家。

紧紧相握的手掌就算生出了潮湿的汗意,也舍不得松开。

宫久爱看着他闷头摸钥匙:“顺平不想问刚才那个人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