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太久的话,沈砚浓觉得有点渴了,刚想找点水喝,突然面前就出现了一杯茶水,如此心有灵犀,她愣了下,顺着拿茶杯的那只手往上看,就看到顾行宴勾着唇角的那张脸。
见她发呆,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拿着茶杯的那只手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回过神来,接过杯子楞楞的说了句:“谢谢。”
顾行宴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转身回了他的座位,然后用手撑着脑袋明目张胆的盯着沈砚浓看。
他这一顿操作,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可是把其他人给惊着了,那可是太傅,就连先帝只怕也没得过他的奉茶,今日竟然将这特例给了沈砚浓!
这小太后,究竟是何许人也?
沈砚浓虽也有疑惑,不过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吃惊,喝了口茶后,将杯子递给了行云,整理了一下思绪,又继续说。
“为什么说是膳房,而不说是其他宫女,你们来看看这个水。”她往茶杯里倒了点水后展示出来。
“看这上面这一层,有明显的油污,杯子外面也是,摸着有些油腻,一看就是经常被没有擦干净的手指直接握着才造成的。”
“有了这些条件,我们就可以以此带入这些人当中,一条一条的对比,全部符合的那个,毕竟就是这杯子的主人。”
“而这个人”她指着她选中的那个宫女:“我刚刚看过她的手指,虽然来的时候清洗过,但是很明显,上面长期留下的一些污渍,根本去不掉,这些污渍和杯子上的几乎一模一样,而最最重要的是,她虽然是振兴元年才入的宫,可是她的姑姑,曾经是太宗李太妃身边伺候的一等宫女,这套茶具,真是她赠给刚进宫的侄女,用来勉励她的,所以——这个才是真正的杯子的主人。”
说完她突然指着还在呆愣中的张侍郎厉声指责到:“刑事断案,最忌讳的就是主观臆测,用你自己的想法去猜测事情的发生,这样往往会被凶手牵着鼻子跑,证据才是最重要的,人会说谎,你的眼睛也会欺骗你,可是这些物证不会,他们会给你留下所有信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去发现!若是觉得物证不重要,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这份工作吧!”
最后一个字落地,全场鸦雀无声,都被她刚刚的气势给惊住了,而许昌等人却是被她的逻辑,推理的缜密性给惊到了。
此刻她的答案到底正不正确已经不用去验证了,只要看一眼那旁边立着的宫女不敢置信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所做的推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出人意料,可加上证据却又那么的合理,原来那小小的一个茶杯竟然能够留下那么多的线索!
江言在一旁默默地摸了摸鼻子,又往旁边走了两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实在是眼前这一幕,看着太眼熟了,他可不想做那被殃及的池鱼。
震撼最大的莫过于张侍郎,沈砚浓驳斥他,他原本还有些不服气,如今看来,确实是自己技不如人,一想到以前那些百姓还曾叫自己青天大人,断案如神,他就觉得羞愧。
他再次对着沈砚浓郑重其事的行了个大礼:“太后娘娘,是臣鲁莽了,臣多谢太后赐教,以后必定多加改正,这次比试,臣输得心服口服,太后明察秋毫,智慧非常人所能及,太后……威武!”
……
沈砚浓撇了他一眼,顿了一下,说了句:“继续努力”,她还武威,感觉下一秒就要升堂了一样,哪有这样夸人的!
张侍郎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点问题,可他实在词穷,所以别过头去不敢看沈砚浓。
沈砚浓觉得好笑,这堂堂一个刑部大员,怎么纯情的像个小姑娘,一言不合就脸红,简直太好玩了。
两人的互动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有些心惊。
太后今年才十七岁,而张侍郎今年也才二十七,两人都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别……
顾行宴也看见两人对视,皱了下眉头。
沈砚浓若是知道此刻这些人心中所想,肯定一头黑线,她刚刚只是把张侍郎当成了自己以前的下属,不自觉的就对他进行了说教,就像之前对江言也是一样,在她心中,刑狱之事乃是重中之重,万万马虎不得,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判冤假错案,所以即使她明知说这些会让顾行宴怀疑她的身份,她也忍不住要告诫。
这可能就是一种本能吧,是她对这份事业刻进骨子里的尊重。
如此,张侍郎既然认输,那么胜负已分,殿中众人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个个皆是情绪暴涨的使劲鼓掌,就连顾行宴的脸上都忍不住都带上了笑意。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果然没给他丢脸。
殿中气氛大好,不过总有那不识趣的要来打破这难得的好氛围,常宁公主突然跑到张侍郎面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扬手对着张侍郎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仅把张侍郎打蒙了,更是把殿中众人都吓着了,谁也没想到她竟然大胆到殴打朝廷命官,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个老臣差点被气晕过去,御史台那一拨人更是直接跪地,现场就要参她一本。
常宁也是有点蒙,她刚刚是看到沈砚浓那高傲的脸还有长公主刻意挂在脸上的讽刺,被气昏了头脑,所以才一时冲动,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是来不及了,听着四周指责的声音,她只能逞能的辩解:“是他有错,明明答案都没有公布,他凭什么认输,本宫的脸都被他丢尽了,他该打,他该打!”
她这死不认错的态度,让那些本就对她有意见的大臣更是怒火中烧,江言上前扶起张侍郎,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伤。
常宁手上带着甲套,那一巴掌使了大力气的,张侍郎的脸上留下了两道血痕,本来长得不错的小伙,此刻直接破了相了,血迹顺着脸颊滑下,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色,惨不忍睹。
江言和张侍郎年龄相仿,又是同僚,平时关系不错,此刻见他被常宁打成这样,心中也难免有了怒气。
因此转身对着常宁,语气也不是很好:“就算公主对结果有意见,也可以提出来,若是公主听不懂,这里这么多同僚,总能给公主解释清楚的,本就只是一场游戏,也是公主自己提出来要比试的,即使输了,可太后从未和公主约定过输了会怎样,太后和张侍郎都未放在心上,大家都只当是一场游戏,公主为何要一直不依不饶,说的更不客气一些,张侍郎只是被太傅指派来参加个游戏而已,他输赢和公主殿下您有什么关系?公主殿下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殴打朝廷命官,未免太跋扈了一些了吧!”
江言话说的很重,且不说常宁公主的身份,就是她是长辈,也不该他来指责,因此他刚说完跋扈,那边靖国公就沉声叫了他的名字。
“注意礼数。”
出乎意料的,靖国公并未训斥他,看样子常宁那一巴掌是真的惹了众怒了,竟是连最重规矩的靖国公都不想帮她说话。
江言对父亲的话还是听的,闻言整个人收敛了不少,只是看着常宁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公主不是说输赢未定吗?那我这个裁判就宣布一下答案吧,太后娘娘的推测完全正确,并且她推断的这宫女的身份也是完全没问题的,茶杯和人都是臣找到的,若是公主还是不相信的话,可以自行验证。”
说完他就带着张侍郎到了一边,太医令恰好在此,连忙上前去看伤。
被小辈教训了一通,常宁明明没理都变得有理了,指着江言怒骂:
“小子无礼!本宫再怎么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敢这么和本宫说话!”
骂完还不解气,又对着长公主撒气:“长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不敬长辈就算了,还对着长辈大喊大叫,难道这就是你们靖国公府的教养吗?”
长公主一晚上也是起火的很,此刻被如此责问,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国公府的礼数自然不需要你操心,要别人尊重你,你为何不先问问自己,你配吗?你看看你,像个泼妇一样在这里吵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莫说英国公府,皇室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光了!”
“你!”
“好了!”沈砚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此刻端坐在上首,旁边就是皇帝,居高临下,终于又有了太后的威严。
“今晚是除夕宴,皇上和哀家是为了犒劳群臣,让群臣能过个好年所以团聚在此,玩闹归玩闹,但不要过火了,若有人敢在宫中闹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哀家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说话间她的眼神从常宁,长公主几人身上划过,常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砚浓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刚刚她盯她的那一眼,她竟说不出话来。
“常宁,今夜之后哀家希望你能好好的在国公府中思过,一次两次哀家只当你是心性未除,但是若次数多了,哀家也保不了你,你今日当着哀家和皇上的面就敢殴打朝廷重臣,那若是在没人的地方,若是你面前的是其他人,是普通百姓,那你岂不是要草菅人命,大盛律法森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哀家不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和你隔着一道铁门。”
常宁对她的威胁十分不屑:“谁敢?”
沈砚浓也很不屑:“你可以试试。”
常宁大怒,指着沈砚浓怒骂,全然忘了身份规矩:“本宫乃当朝公主,是英国公府当家主母,先帝最疼爱的妹妹,先帝都从未责怪过本宫,你算什么东西!”
即使被她指着鼻子骂,沈砚浓依旧面不改色:“你也知道那是先帝,先帝如今葬在鼓山帝陵,公主如果想他了,哀家可以送公主去见他。想必先帝当初疼爱公主,必定也想公主了!”
“你!”
“哀家最后提醒你一次,如今新帝已经登基,若你还要拿曾经对付先帝的那套来对付新帝,哀家劝你趁早省省,不然吃亏的,绝对是公主你!”
说完这最后威胁的话,沈砚浓没再管她,又唤了张侍郎上前:“今日比试,只是玩乐而已,侍郎不必放在心上,虽说哀家刚刚说话语气有些不好听,但哀家相信,侍郎还是很有能力的,刑部有你和江少卿这样的人在,大盛何愁不河清海晏,百姓归心!只愿你能一直保持初心,做我大盛百姓的青天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