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遥远的回忆一瞬间涌现,上一场车祸的场景在自己眼前走马灯似的播放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止境。
很累,累得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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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澜伤势比较浅,好好休养半个月就能痊愈,于谨出了手术室后见到徒弟挂着眼泪,还打趣丛澜爱哭鬼。
于谨的妻子郑绫知道出事了以后,跟单位请了假马上来到了医院。
张简方怕她一个人照顾不了,又喊了于谨的另一个助理教练陈嘉年过来搭把手,都是男性,方便照看,也有力气。
陈嘉年体育院校毕业,个头一米八,来帮郑绫干点杂活不在话下。
郑绫:“谢谢啊!麻烦你了。”
丛凛想去请护工,被郑绫拒绝了,说是用不着。
郑绫:“行了,老于这里我照看,你们去顾着澜澜就成,我看她状态有点不太对劲,晚上别做噩梦了。”
她与躺在病床上的于谨对视了一眼,笑着跟两人说道:“老于是大人,护着小孩子是他该做的,你俩也别愧疚。”
说到这儿,郑绫跺了一下脚:“该骂的是那个作死奔丧的酒驾司机!”
于谨艰难抬起胳膊,拉住了郑绫的手指。
郑绫微微弯腰,反手握住了他。
“我没事,别哭了。”于谨侧着头,视线落在丛澜身上,“可惜还是让你受伤了。”
丛澜哽咽:“没伤到。”
于谨:“嗯,好,你说没就没。”
他叮嘱:“别去参赛了,好好休息。给你放两天假。”
丛澜:“嗯。”
老妈子似的说了几句,于谨有点累了,几人退出病房之后,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郁红叶跟郑绫又说了会儿话,这才担忧着跟丛凛找了医生又问过丛澜的病情,最后带着一堆药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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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澜睡了一觉,腰上越来越疼了,止痛贴没什么用。
郁红叶进来给她热敷,轻声地问昨晚上睡得怎么样。
丛澜其实没怎么睡,大半夜才睡着,梦里是两场车祸交替进行,混乱迷幻中她浑身都是疼的。
醒了以后一身冷汗,挨了很久,才又断断续续地睡了过去。
“还行。”丛澜哑着声音。
郁红叶看了看她眼底的青黑,丛澜皮肤白,在冰场待着不见阳光,所以捂得愈发透明了,稍微熬点夜就会很明显。
片刻后,郁红叶道:“那就好。”
上完药出去,关上门之后,郁红叶就捂着嘴哭了出来。
怕被丛澜听到,她快步地走回卧室。
丛澜听着这一静一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你怎么在哪儿,都让人不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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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练受伤了,丛澜右脚走路有点瘸,腰上也有软组织挫伤,背部韧带轻微拉伤,原定明天启程去日本,这下子比赛也去不了了。
于谨让丛澜缺席这场分站赛,张简方他们也是这样的看法。
丛澜本来无所谓的,她现在的情况确实不方便参赛,今赛季的比赛还有很多,她休养过后明年继续也没什么问题,大奖赛每年都有,又不是冬奥这么难得的大赛。
结果第二天去队里拿东西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幸灾乐祸。
“我就说上天是睁着眼的,于谨之前那么嘚瑟,这不,马上就遭了报应吧?自己骨折就算了,手底下的祖宗还受伤了,连比赛都参加不了。听说是出了车祸,八成这个时候还在医院躺着呢吧?
昨天张简方从办公室跑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家老子出事儿了,啧啧啧,着急忙慌的样子哦!
肯定参加不了啊!早上来的时候就找人去联系日本冰协说要退赛了,还找替补呢!
丛澜我没见到人,所以我才说她八成在医院……对对对,于谨都骨折了,她还能落着好?”
丛澜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她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她的手机等杂物。
更衣室柜子里有她的书,她来带回去。
昨天常用的手机摔出去了,丛凛今天拿到维修店给她修理,队里还放着一个新手机,是索契冬奥发的,她就顺便一起装到包里了。
没关严实的门缝里传来这人的声音。
“你说这车祸是不是报应?张简方不就仗着有个丛澜吗?我听说还夸下海口今年再拿多少多少金牌?哈哈哈,现在没戏了吧!丛澜要是被怼个半身不遂就好了,我看他还有什么本事。
啧啧啧,所以说,人就不能太狠,他动手整教练组的时候,也没顾忌到我们这些老人的贡献啊!
哈哈哈,于谨以后八成就瘸了,他当年退役就是摔断腿,现在真断了,还挺有运气的哦!”
“哐”的一声,铁门被拉开摔在了墙上,又往回弹了少许。
屋子里正在打电话的人懵逼扭头,见到的是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丛澜。
他待着的地方烟熏火燎的,手指间的烟蒂一个哆嗦落在了桌面上。
这人皱眉:“丛澜?”
说人坏话被听到,他有点尴尬,干咳了一声,又立刻色厉内荏起来:“谁让你进来的?不知道敲门?”
丛澜盯着他,抬步往里面走去。
这间办公室有点偏僻,屋子不算大,有三张办公桌,很清闲,管旁边的图书室。
她不说话,这人就有点慌。
丛澜走到了他跟前,这人的眼神乱窜,明明是一个成年人,却瑟缩得跟只老鼠一样。
通话没有挂断,对面的正在“喂喂喂你说什么丛澜,怎么了”的重复询问。
丛澜扯了扯嘴角,抬起完好的左脚,直接踹在了他的椅子上。
以往他们总说花滑选手甭看身子纤细,实际上大腿全是肌肉,一脚能踹断你肋骨。
丛澜没试验过,但她现在知道了,踹一把椅子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连人带椅子地摔到地上,“哐嗙”两声后,是“哎呦”的喊疼。
这个过程里,外面有人好奇地走近,在门口探头,想问问是不是里面的人出了什么事。
结果就看到了丛澜的背影。
一身棕色大衣,头发扎成高马尾,看上去很干脆。
丛澜微微侧头,拿起了桌面上的手机,她复又看向地上那人,将手机放在了耳边。
“老高,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不吭声了?”
丛澜盯着老高,把手机扔到了他身上。
老高半句话都不敢说,甚至把呼吸都放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面前的丛澜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丛澜皮笑肉不笑的:“把你踹个半身不遂,我倒是能做到,你想试试吗?”
声音太冰冷,外面的人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丛澜!”
丛澜没回应,继续道:“或者,我先把你的腿打折?”
有人跑了进来,轻轻地拉住丛澜的胳膊。
他们都知道丛澜昨天出了车祸,不知道伤在哪儿,所以就连拉人也不敢用力,只是虚虚地拽着她的衣袖。
“丛澜,别生气,有事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