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彻底杀死真人,至少他肯开领域,真人必死无疑。
两面宿傩捧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微红的眼尾。
少女身体摇摇欲坠,脚下发软,两面宿傩单手搂住她,让她只能依靠在他怀里。
鲜红的血溅了她半身,在短时间内没有完全干涸,依旧湿润着从她发上滴落。
她低着眼睛,嘴唇颤抖,“他死了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两面宿傩语气低沉,“是个分、身。”
她没再询问本体在哪里,只是说:“下次杀了他,好吗。”
两面宿傩没有理睬她,或许又在为“命令”感到不爽,但从男人的动作里倒也没感觉到这种气息。
周围安静下来。
剧烈的疼痛从掌心蔓延,她颤抖着想要背过去手,却被两面宿傩牢牢握住。
他有一只手染上了血。
“现在知道疼了。”两面宿傩毫不留情嘲笑了她。
她的眼角溢出了泪花,却不是因为疼痛。
高桥凉死了。
她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无暇关心在反转术式下治疗好的手掌,她哽咽着,“都是我……要不然他也不会死。”
清醒的一瞬间,滔天的愧疚和自责简直要把她淹没。
两面宿傩无所谓地瞥了一眼,“哦,你说他。”而后,捏着她的下巴,看向一个方向。
高桥凉断掉一条手臂,了无生气的躺在地上。
成海千森呼吸一窒,眼泪就要落下来。
“蠢货,哭什么。”
两面宿傩嘲讽一句,没什么表情地把她抱了起来。
高桥凉还活着,就是断了一条手臂,在真人无为转变发动前,两面宿傩爽快地斩断了高桥凉手臂,他无法治疗灵魂,但断一条手臂,是救得回来的。
成海千森软趴趴的坐在地上,心里面最大的一块石头放下,她感激地看向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厌弃地移开视线,“这是给你的奖励。”
成海千森;“?”
“你表现的不错。”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别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真当我是什么好人。”
你当然不是好人,但和真人比起来,已经非常阳间了。至少这一回,你还会救人,这难道不阳间吗!别管你是出于一时兴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你还是把高桥凉救下来了。
单这一点,她就可以抵消两面宿傩之前对她做的阴间事了。
她趴在地上看到了完好如初,呼吸平稳的高桥凉,心下松口气,紧接着身体又不可抑止地东倒西歪,她摸了一把脸,本意想擦泪,没想到摸到一脸血。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掉的回忆又涌了上来,一瞬间精神恍惚。
明明连晚饭都没有吃。
成海千森却怎么都吐不完,她扶着下水道潮湿的地面,对着流淌的污水吐了个昏天黑地。
胃里没有东西,吐得不是酸水,就是只会干呕。
指尖湿润的触感让她分不清是血还是眼泪,水汽氤氲的蓝眸透着未消散的惊惧和恍惚。
两面宿傩抹去高桥凉记忆,把人丢到了街上。
回来后,抱肩在一边冷眼看着。
她捂住嘴,也止不住胃里的翻涌。
只要一闭上眼,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她的脑袋里就会自动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清晰的在眼前回放。
她吐到浑身脱力,哭到视线模糊。
看向两面宿傩的眼神里空的没有焦距。
两面宿傩扶住她倒下的身体,手指缠绕起她落下的一缕黑发,毫无怜惜之意的把少女抱起。
他懒洋洋地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少女双目紧闭的脸上,鲜血淋漓,像是地狱修罗。
“人类还真是脆弱。”
两面宿傩轻嗤出声。
—
成海千森是从噩梦中惊醒的,透着水雾的湛蓝眼睛在睁开之际凝聚着无法消散的恐惧,她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后颈汗津津的沾湿头发。
剧烈跳动的心脏无法平复,她的脑袋里一遍遍只能回想着那些令她惊惧的噩梦。
或许现在才是噩梦,她还没能醒过来?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真人,就是死去的改造人,就是擦不完的血,就是浑身被血淋透的她。
划过脸颊的凉意让她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水,指尖濡湿一片,成海千森睡意全无。
她尝试闭上眼睛,却怎样也挥不去那时的记忆。
成海千森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她喘着气,为了压抑住源源不断的恐惧,把被子扯过头顶。
“你睡觉这样不安稳吗。”
两面宿傩毫不意外被她吵醒,尚处于困倦中的诅咒之王并不是什么好脾气,赤红的眼睛里写满了被吵醒的不悦。
他看到了躲进被子里的少女。
两面宿傩烦躁地“啧”了一声,掀开他被扯掉的被子,伸手把少女强硬地抱进怀里。
她在发抖,在恐慌,在努力抑制噩梦重现,对于身后贴上来的男人,竟然没感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或许在这种情况下,她唯一关注的只有何时才会摆脱噩梦。
两面宿傩身上很热,比她一身冷汗,瑟瑟发抖着要暖和的多。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裹挟而来的是不可阻挡的热意和安心,这些令她熟悉的气息,让少女久违地感到一股难以招架的安定,于是她转过身,朝他靠过去,尽可能地缩近两个人的距离。
如果是做梦,她宁可做这种梦。
两面宿傩的手搭在她腰上,感觉到少女呼吸逐渐均匀平稳。
他们靠的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两面宿傩闻到少女身上青涩甘甜的香味,如雨后春露,在深夜里尤其明显。
她脑子不清醒。
这是两面宿傩首先想到的想法,和他抱在一起,居然能安稳的睡下去。
两面宿傩在黑暗中无声地扯开一个笑。
真是有趣,今天的事情到底把人吓成什么样子。
“可别让我小瞧了你呀,千森。”
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啧笑,一时间充满不曾有过的期待。
成海千森窝在两面宿傩怀里,难得没有再做噩梦,她梦到了春日花开,鸟雀鸣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海平面升起。
然而梦里的美好只限于一时。
第二天的成海千森,吃不进任何东西,哪怕是沙耶尽心准备的早餐,她只是吃了一口,就会吐到腰都直不起来。
少女狼狈的坐在缘廊边,她穿着一身米色浴衣,黑发披散凌乱,娇美的脸孔失去血色,颜色憔悴,看着就像一朵要败落的花儿。
沙耶看着少女空洞无神的湛蓝眼睛,看不见什么情绪。
成海千森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我能学点什么东西吗。”
沙耶摇头,如实回答,“你并不是我们世界的人,即便是学会这个世界的东西,也无法对付咒灵。”
这就是事实。
成海千森笑着又开始吐。
“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沙耶轻轻揽过她的肩。
她摇头,“别白费力气了,我什么都吃不下。”
她没告诉沙耶,单是看见盘子里的东西,就好像能看见一个又一个改造人的脑袋。
“宿傩大人。”
沙耶松开少女,跪坐着行礼。
两面宿傩居高临下凝视她,目光阴沉,他并没有等她恢复神智的耐心。
“抬起头来。”
黑发的少女堪堪坐着,晨风吹拂起她的秀发,她看向两面宿傩的眼睛里空洞无神,找不到焦距,也没有任何情绪。
她在看两面宿傩,又没有看两面宿傩,昔日少女璀璨的湛蓝星空失去了颜色。
两面宿傩看了一眼屋里动了一筷子的早饭。
烦躁和不悦油然而生。
“不吃的话就等着饿死。”
两面宿傩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身离去。
……
她有努力去遗忘那些事情。
也有努力去吃东西。
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胃里没东西,吐起来更难受。
她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怪她,能救回来高桥凉,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她也没说怨什么,不怪两面宿傩来的晚,也没怨自己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出声喊大爷,她只是更加讨厌真人,以及无法消抹昨日的经历。
她越是清醒,就越是难受。
昏昏沉沉着挨到晚上,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梦里面全是擦不完的血,和真人扭曲的笑脸。
明明很困,却根本睡不着,只能一次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不知道被第几次吵醒后,两面宿傩失去了耐心。
他皱着眉捞起她的腰身,成海千森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浸过,她身体无力,一旦脱离支撑,整个人就呈现一股摇摇欲坠的易碎感。
两面宿傩毫无怜惜地把她从被窝扯了出来,他眼神冷得像冰,拉扯着她的左腕。
左腕一阵疼痛,是被两面宿傩紧紧攥住。他的力道明明不大,却在明确向她传递着某种愤怒。
黑暗中,窗户被肆虐的寒风吹开,他站在微弱的月光下,高大的身形遮蔽了朦胧清凌的银色光辉,居高临下,赤红的眼瞳冷得异常明亮。
少女穿着单薄的浴衣,黑发在肆虐的风中凌乱,汗湿的身体被风吹得生冷,她却和没有感觉一样,只垂头坐着,雾蒙蒙的瞳仁里堆满了还没有醒过来的噩梦。
他不悦地放开手,任由她的身体东倒西歪。
“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两面宿傩盯了她片刻,直到少女身体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着又要倒下。
他的声音里消减了些烦躁,目光阴沉地审视着她。
她扬起脸,努力平复的眼瞳里仍然残留着无法消抹的惊惧,窗外映着明亮的雪色,莹白的月亮洒下清辉,寒风卷起少女漆黑的长发,她逆光坐在浅薄的月色中,望向两面宿傩的湛蓝眼眸中夹杂着惊惧和恍惚,但却看不见任何焦距。
更多的躁意升腾而起,但他并没有就此发作。
外面簌簌落下雪来,寒风折断枝头雪白的花朵,飘飘然飞进屋内。
两面宿傩伸手接住。
他不懂人类,人类在他眼里,犹如蝼蚁,不值一提。
他打心底里觉得什么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