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约这才移步到了琴桌后,并没有调音,甚至没有任何停顿,他才坐下,便直接开始弹奏了。
才起了个音,庾清梦跟星河就听了出来,这是《高山》。
琴音,其实就像是作画一样,会用灵动变化的音调在人的心里眼前描绘出一幅画卷,悟性高的人,画的便更好,悟性低的,听个热闹而已。
星河就站在琴桌边上,垂眸看着庾凤臣端坐抚琴,跟她的《流水》的灵动迥然不同的是,他是恢弘大气,巍峨庄严,仿佛无物可以撼动的气质。
他不疾不徐地,琴韵如同心意,手底的每一勾画,都仿佛有嵯峨山岭自指尖拔地而起!
星河不禁也微微地闭上双眸,丛山峻岭,青峦绵绵,山岭似有一二白鸟自在掠过,是庄重之外的恰恰自然,但只是群山的点缀而已。
良久,白鸟飞逝,琴音散开,只有沉默的山峦,依旧岿然不动。
星河的长睫一动,扫了庾约一眼,脸上稍微地有点不自在。
庾清梦在旁边,双手轻轻地拍了拍:“还是二叔老辣。”
庾约收了手,闻言道:“老辣?你这丫头……这可不是什么称赞的话。”
清梦一笑:“二叔莫要挑剔,只看其中意思便是。”
“长江后浪推前浪,”庾约盯着面前的琴弦,却又叹了声:“怪不得人家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当初我认得她的时候,她只怕连琴都没见过,这才半年光景,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庾清梦笑而不语,也看向星河。
星河忙道:“庾叔叔说笑了。我那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庾约张开五指,打量着说:“你可不是什么雕虫小技。”
他站起身来,却没有想去拿玉版扇的意思,只挪出琴桌对庾清梦:“你的病才好些,又在这里吹风?回去吧。”
望兰正进来扶住清梦:“姑娘的药好了,不如先服了药吧?”
清梦咳嗽了声:“也好。”转头看向星河:“你先帮我陪二叔一会儿……我吃了药再说别的。”
星河走过来几步,想跟她一起回去,目光相对,却也意识到清梦的意思:“好。”
清梦出了门,星河才将玉版扇双手呈上:“庾叔叔。”
庾约接了过来,忽问:“你刚才的那首《流水》,是什么意思?”
星河微震:“没、没什么意思啊。”
庾约扫过那洞开的窗户:“难道是我听错了?”
星河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庾叔叔听出了什么?”
“我听出了……”庾约摇了摇扇子,低笑了声:“有个小姑娘告诉我,叫我稍安勿躁,自在应对就好。”
星河的唇角动了动,头却更低了下去。
第一次来宁国公府,庾清梦就跟她说过,这琴房最靠近庾约的书房,有时候她练琴,庾约都会听见的。
在晚饭之前,甘泉说庾约的心情不佳。
方才庾清梦叫她弹琴,星河的那首《流水》,确实是古调新弹,加了些自己的心思在里面。
她不知道庾约在不在书房,不知他能不能听见,就算听见,会不会听懂。
可是现在,她知道,庾约非但听见,而且真的听懂了。
她的那些没有出声的、在琴音之中劝慰。
其实方才听庾约的《高山》之时,星河就已经隐隐听了出来,他的曲子凝重大气,八风不动之态,就好像在告诉她:那没什么,对他而言并没有难为之事。因为他便如同那巍峨高山。
所以星河在听完之后,脸上才有些许不大自在。
星河没言语,庾约的目光有些复杂:“你的心意,庾叔叔知道了。”
星河脸上一红,她不想承认,反正他就知道就好。
琴房外,隐隐地仿佛有说话的声音,像是平儿在跟谁低语。
星河凝神听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盒子,躬身呈上:“庾叔叔,这是父亲叫我转交的。”
庾约扫了眼:“靖边侯给我的?”
星河道:“是。”
庾约的目光闪了闪,探手拿了过来,单手将那木盒打开,碧色的玉韘,灯影下泛出浅浅光泽。
“玉韘啊,”庾约的口吻很淡,也无任何惊喜之态:“靖边侯有心了。不过我已经很久都没拿过弓,受之有愧,留着也暴殄天物。”
他说着把盒子递回给星河:“我也从不喜欢收人的礼,你拿回去吧。”
星河没想到他竟直接拒绝了,手忙脚乱收了回来:“庾叔叔……”
庾约往门口走了两步,闻言停下。
星河捧着那盒子,心里清楚,如果就这么回去,靖边侯指定会不高兴:“你……庾叔叔你先前也给过我礼物的,怎么这个小东西竟不收呢?”
庾约侧了侧脸:“是吗?你也说是给你的,我却没有给过靖边侯什么。”
星河愣住,瞬间福至心灵地:“那……假如这个是我给庾叔叔的,庾叔叔就收了吗?”
庾约淡哼了声:“那也得看我的心情罢了。”
星河奉承地笑:“庾叔叔的心情该是不错的吧,方才的《高山》便听得出来。”
她把盒子举高:“您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