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

他也是接受着帝王教育长大的人,又如何能不明白一个帝王的心理?正是因为了解,是以他一直以来才对皇阿玛的种种打压行为一忍再忍,盖因他知晓,皇阿玛并非当真想要换人当太子,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未曾动过这个心思,皇阿玛也只是怕自己的权利地位受到威胁。

可也正是因为了解帝王的心理,他才更加害怕更加窒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若再这样下去,他这个储君之位怕是坐不稳了,一旦走到那个地步,等待他的结局会是怎样他根本不敢想象。

林诗语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一如幼时那般,轻声说道:“保成别怕,有皇额娘在绝不会任由你皇阿玛胡闹的,你放心,好歹他也是你们几个的亲阿玛,皇额娘不会对他如何的。”

眼眶霎时一片温热,微微一眨眼,脸上便湿了一片。

这些日子的惊惧委屈仿佛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时泪流不止。

隔了一个多时辰才从正殿里头出来,就看见胤禛还站在门口等着呢,一瞧见她就上前扶了她的手臂,将涟漪给撵到后头去了。

有意无意的,涟漪故意放慢了脚步,将一众奴才都往后头压了压。

前面母子二人一路无话,看着她那阴沉似水的脸色胤禛就知大事不好,琢磨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皇阿玛他……”

“不许给本宫提他!”林诗语怒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将他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此事与你无关,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别瞎插手,更别替他说什么好话!有这闲工夫在家好好陪陪你福晋和弘晖,再不济好好调理调理你准妹夫去!”

胤禛:“……”但凡换个人跟他这么说话都非得被他记小本本不可,奈何这是亲娘。

“儿臣知晓了,额娘消消气。”除了乖乖赔笑还能怎么着呢?嗐。

可惜,他额娘是一点儿不领情,冷哼一声撇过头去,“看见你的眼睛就气不打一处来。”爱新觉罗家的基因就是强悍,这一串小子无论长成什么样儿,那一双丹凤眼都是如出一辙的,全都随了那狗男人。

胤禛顿时那叫一个哭笑不得,颇为委屈地说道:“二哥的眼睛也长这样,可没见您烦他。”

“谁叫你闲着没事儿笑眯眯的?”笑起来就更像了,可不招人烦吗。

“……”这可真真是叫人没处说理儿去了,赔笑还赔错了。

得,亲娘心情不好想发发脾气,那就发罢。

这副任劳任怨的孝子模样反倒是叫林诗语有些尴尬不自在了,轻咳两声,放软了声音岔开话题,“再有半年果果就该出嫁了,那个鄂尔泰当真是个好的?”

“额娘放心就是,那人就不是个有花花肠子的,况且还有咱们这一众兄弟在旁边盯着呢,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叫果果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林诗语点点头,心里虽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倒也不算太严重。

鄂尔泰与田文镜、李卫同为雍正最信赖的心腹臣子,三者之间又有些许差距,田文镜不及李卫,李卫却又不及鄂尔泰,由此足以见得此人对于“雍正帝”的重要性,亦足以证明“雍正帝”对此人绝对知根知底。

若是这人当真有半点儿不妥之处,这小子也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都恨不得将果果捧在手心里摘星星摘月亮去了,轻易能叫来路不明的狼崽子叼了去?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每日里一边忙着给自家的小公主筹备嫁妆,一边眼巴巴盯着宫门口,简直恨不得望穿秋水似的,不知情的还当她是有多惦记那位爷呢。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惦记得不行,不过是惦记着跟他好好掰扯掰扯罢了。

这人啊就是如此不经念叨,念着念着御驾就回来了。

当天晚上林诗语就直奔乾清宫去了,却谁想被借口“路途疲乏早已歇下”挡了回去,等第二天她再一次前往,仍是被挡在了门外。

狗男人这是心虚了吧?躲得过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林诗语不禁冷笑,索性亲自上手一把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门外的小太监和里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大胆,一时齐齐都傻了。

“皇上饶命!”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康熙的脸黑了,“下去!”

等着大门重新被关上,他的眼睛这才落在了林诗语的身上,“皇贵妃何故擅闯乾清宫?在宫里呆了二十多年竟连这点规矩也不懂?还是说皇贵妃压根儿就不曾将朕放在眼里?”

好家伙,知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索性就先发制人?

林诗语挑了挑眉,神情淡漠地说道:“皇上,臣妾是来请您退位的。”

什么玩意儿?

康熙愣住了,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甚至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掉了。

身后的李德全却已是满脸煞白,两腿一软已经跪趴在了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只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

唯独说出这等惊世骇俗之言的人却是淡定得很,不慌不忙地说道:“皇上为大清操劳了半辈子,如今已年过半百,头发都夹杂了银丝,也是时候该歇下来享享清福了,这样重的担子就交给年轻人去担罢。”

“你这是在逼宫?你大胆!”康熙猛地拍案而起,指着她的手指头都肉眼可见的剧烈颤抖起来,足以看出此时此刻他内心的震怒。

“皇上息怒,别一时冲动……”

康熙顿时回过神来,脸色一变,连忙尽最大的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

“你是为了太子?”

“臣妾曾不止一次跟您说过,好端端的别总想着挑起内斗,有这功夫齐心协力好好治理国家多好?非要花费大把的时间精力浪费在内耗上,大好的局势都该被拖累垮了,可皇上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总是盯着防着太子,想发设法挑起夺嫡之争,胤禔戳不动又盯上了胤禩,如今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对着太子的名声下重锤,您究竟是想要干些什么?”

康熙握紧了拳,脸色难看至极,压抑着愤怒满怀憋屈地说道:“你怎么就从来不站在朕的角度来考虑一下问题?太子是朕一手教养出来的,朕岂能不心疼?可朕是一国之君,有些事必须得做!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但凡是隐患都必须摁下去你懂不懂!”

“原来从始至终皇上都还是不曾变过。”骨子里仍是那个唯我独尊的封建帝王,为了自身的利益哪怕明知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祸患也在所不惜。

林诗语满眼失望地看着他,转瞬又恢复了淡漠,“事到如今我也不再奢求能够改变皇上的思想,既然这份矛盾始终无法避免,就请皇上趁早退位罢……皇上先别急着发怒。”

“这些年皇上一直励志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明君,甚至是与秦皇汉武并肩而立的千古一帝,迄今为止皇上也的确是做得不错……平定三藩、□□、大力发展火器、扶持科学研究发展、征服西域西藏外蒙古大草原,往外还有倭子国、高丽、老毛子,周边的锡金、苏禄、萨克、坎巨提等十几个国家都成为了大清的藩属国……”

“如今的大清与当年皇上才继位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功劳,无人能否认皇上的英明神武,称一声‘千古一帝’亦使得。”

康熙有些懵,类似这样的夸赞这些年早已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都是赞誉一片,可从这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千古一帝”这四个字怎么就这么叫人心情澎湃呢?

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夸赞,还真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正当此时,一句“但是”却又叫他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已经开始走向年迈了。”

果然没什么好话!

“皇上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想必对历史总是不陌生的,纵观古往今来,有多少英明神武的帝王年老后却开始变得昏聩?始皇当年曾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修建长城、灵渠,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一统中原……这些种种对于后世的发展影响何其巨大不言而喻,说是不世之功也绝不为过,可晚年的始皇却痴迷求仙一心追求长生,劳民伤财以致民怨四起。”

“再有汉武帝,年轻时才智高妙雄才大略,一手创下了大汉盛世,可晚年时又是如何?穷兵黩武导致民生凋敝,更是与始皇一般痴迷求仙炼丹,甚至因此而直接导致了巫蛊之祸的发生,致使朝中大乱。”

“唐明皇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任用贤能,曾一手创下一个开元盛世,可晚年又如何?沉迷享乐、宠信奸佞怠于朝政,导致安史之乱爆发,令盛唐走向衰败。”

“还有诸多例子臣妾就不在此一一列举了,一桩桩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足以证明一点——无论是谁,一旦走向衰老便再也不可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再也回不到年轻时的英明神武,固执、昏聩、懈怠在所难免,这就是生来注定的一个过程,是自然而然的一种转变。”

越有钱的人越是怕死,越有权的人更是如此,纵然历史上的康熙并不似秦皇汉武那般执着于长生,可对于权利的执着却始终未有丝毫减弱,甚至越是年老就越掌控欲强盛。

这其实就是身体的衰老进而带来的心态上的转变,是不可避免的,世上又有几个能活得那般豁达的人呢?

“迄今为止皇上仍全是英明神武的形象,但回看您这几年所做的一些事,按着您的想法继续下去相信不久的将来即将会父子反目、兄弟成仇,进而引得朝中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原本的大好盛世也少不得会被拖累得连连后退,就一如当年的唐明皇那般,在他手里创下的开元盛世,最终却也是在他的手里走向了衰败,何其惋惜何其讽刺?”

“这几位帝王纵然声名赫赫,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在这铺天盖地的赞誉声当众却难免也掺杂了不少批判的声音……固然瑕不掩瑜,却终究不算完美。”

这一大段话就如同一记重锤般狠狠砸在了康熙的脑袋上,最后这句话更是直接戳在了他的那个“点”上。

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总想要做到最好,做到完美无缺,“瑕不掩瑜”这四个字绝非是他想要的评价。

可扪心自问,他当真能够保证自己年迈不昏聩吗?连始皇都尚且被执念迷了心智。

“皇上难道不想做一个完美无缺的千古一帝?父慈子孝、后宫和睦、儿子们兄友弟恭……登基四十余年细数下来桩桩件件皆是利国利民之举,大清盛世由您一手开创……皇上,急流勇退方为正理。”

康熙死死盯着她,神色莫名,“朕若是不想退呢?”

“皇上又何苦执着呢?臣妾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好的局势发生丝毫动乱的,努力了这么久没道理临到头功亏一篑,臣妾会如何皇上自是知晓的。”

“你放肆!”康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两眼充血恨不得要吃人似的。

林诗语却仍旧丝毫不慌,“皇上息怒,切莫冲动。”顿了顿,叹了口气,冷冰冰的声音也隐约增添了些许柔和,“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与皇上相扶相伴足有二十多年,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到如今,眼看着皇上的头上有了白发,臣妾的眼角也出现了细纹……这么多年朝夕相对自有一份情谊在,臣妾也并不想看着皇上英明一世临了落个不好的收场。”

“皇上,这世间万物往往皆福祸相依,凡事有利亦有弊,有时候痛快放手才是更好的成全,过于执着反倒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