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遇险

池虞脸上都浸满了冷汗。

“是你命令他们留下的吗?!”

她没有错过挞雷的动作,他用刀敲绯云的时候,同时另一只手转了一圈。

虽然她没懂,但是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一个意思:

原地,防守。

挞雷一向憨厚的嗓音此刻也显得冷酷无情。

“保护主帅,是所有士兵应尽的职责。”挞雷肃然道:“哪怕只剩下我一人,我也会保护好世子妃,绝不违背命令!——”

汗水流进眼睛里,刺激着她的双眼,池虞快速地眨着眼,却驱不走其中的酸涩。

他们在密林之中狂奔,四周逐渐昏暗。

终于在春雷炸响的时候,迷失了方向。

士兵在霍惊弦耳边交代,李孝怀见他的面色逐渐变沉,不禁有些担忧地压下了眼,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齐卓尔坐在地上,大喇喇敞着腿,正用手背擦过嘴角的血迹。

邪气的绿色眸子不离他们的方向。

和谈?

还没开打前,哪里来得和谈。

他们都心知肚明

只有胜败才能摁弯同样骄傲的两匹狼。

这一次和谈不过是他们的一次试探,双方都早有准备,只不过那齐卓尔如今是棋差一着,才落入困局之中。

然而他眯着幽绿的眼,眺望向天边的滚滚浓云。

亲卫尽数被拿下,那齐卓尔却不显得慌张。

看见霍惊弦脸上的表情后反而露出一副愉悦的神情。

“世子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消息,脸色变得如此恐怖?”他故作不知,语气戏谑。

霍惊弦挥退士兵,大步走前来,顺手抽过一旁士兵身上的战刀抵在他的咽喉,迫使他不得不收起笑容,后仰着头。

锋利的刀刃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争先恐后冒出来。

“那齐合罕一环扣一环,计谋了得。”

那齐卓尔挑起浓眉,“好说,名师出高徒,都是和你们周人学的。”话音一顿,又笑道:“什么大义灭亲、恩将仇报。”

一声暴雷在天空炸响。

浓云被狂风席卷,遮天蔽日。

豆大的雨点落下,砸得人睁不开眼。

池虞和挞雷弃马步行一段时间后,躲藏在一块凸起的山石后面暂逼雨芒。

两匹马极通人性,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替他们引开了穷追不舍的北狄追兵。

大雨倾盆而下。

土的腥甜从地下翻起,好像多年前尸骨的阴气都蔓延而出。

池虞衣服头发尽数在这场大雨中瞬间浇湿。

她瑟瑟发抖,把身子贴着山石边上,不敢动弹。

手里死死抱住的是霍惊弦给她的刀,冰凉的宝石贴在她微颤的手指上,谁也温暖不了谁。

只能一起变得更冷。

还没入夜,林子里就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变得昏黑,倾洒下来的密雨让睫毛都无力承托,只能往下斜垂。

视野之中只有一片泥泞。

挞雷的声音都因为紧绷而变得僵硬,因为他知道引开的只是一部分北狄人。

而多翟则不知潜伏在了何处,等着他们。

枯骨林挞雷很少深入,对于这里的环境他都并不了解。

这也就是往常他并不喜欢靠近这个林子的缘故。

然而这个时候,他却不能露出一点胆颤。

“末将定然能送世子妃安然出去。”

他低声念了一句。

池虞咬着下唇,破碎的哭音从她嗓子眼里挤出,“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是我太天真,太愚笨了。”

她以为她能帮得上忙,却不知道搞砸了一切。

自作聪明的下场就是作茧自缚。

挞雷嘴笨,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看见池虞眼中逐渐蔓上来水汽慌了手脚,他结结巴巴道:“我们总是要死的,不是在这里也会在别的地方。”

池虞摇头,“不一样,是我的错。”

挞雷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下,冰凉的水让他浑身打了个抖,然而他还是无所谓坐着,并且伸手抹干脸上的水。

“每一次上战场,我们都是抱着最后一场的心上去的,可以说我们活下来的每一次都是踩在同胞的尸骨之上。”

“没有人会因此感到愧疚,有得只有更努力地杀敌,更努力地活下去。”

池虞咬紧牙关,战栗从心里升起,让她不住轻颤。

“就是我们将军,就是在他能独当一面之前也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但是老将军也没有给他时间去后悔和难过。”

“只有不断往前,才能对得起身后的兄弟同胞。”挞雷仰头看向雨连成一片,“所以世子妃您不用感到难过愧疚,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活着出去。”

活着出去。

池虞心里微微触动,手中的刀仿佛又有了温度。

那是霍惊弦掌心的温度,隔着时间与空间,逐渐传到了她的手心。

然而这种触动,并不能完全温暖她僵硬的身体。

因为他们连路都分不清楚,只怕越走下去,就会迷失得越深。

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歇,也有可能一直下到入夜。

挞雷或许还能撑,池虞这个身子决计扛不住这漫长的一夜。

要出去,谈何容易?

一道闪电在空中乍亮,阳光无法穿透的密林却被这道闪光轻易穿透。

积水的地面上反出一片境光。

——和一道道白芒。

其形如月弯钩,其光寒如电。

是北狄人的追兵,踏雨而来。

挞雷一把拽起池虞,他从怀里飞快摸出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塞进她手里。

“挞、挞雷?”

“这是末将最重要的东西,就托付给世子妃了。”

他话音刚落就把池虞往后一推,旋即义无反顾转过身。

“走!——”

池虞捏着手中的两件东西,脚步往后踉跄两步才稳住了身体。

她的目光落在挞雷如山一样的背影上,心里绝望,整个人仿佛就快溺亡在这场无尽的天河水中。

北狄人与他对峙片刻。

纷飞的雨落在双方的刀刃上,飞溅出无数的水花。

“活着!”

迟来的闷雷在天边轰然巨响。

轰——

它不是闪电,无法迅猛而来,但它是沉雷,虽迟却也不容忽视。

挞雷大吼一声,横起刀迎着刀阵冲了上去。

脚步一步步重重踏下,毫不畏惧地迎着不知道的未来奔去。

池虞脚步不由自主跟上前半步,忽然醒悟,又往后一退。

一步接着一步后退。

三步之后,她把牛皮纸塞进自己怀中转身投向身后幽暗的密林。

湿漉漉的衣服拖累着她的脚步,斜飞的雨丝刺痛着她的皮肤。

但是她无法停下往前的步伐,她只有跑下去,才可能活下去。

密林里的树长年累月无人干涉,自由伸展的枝桠像是重重叠叠的密网交织在她的面前。

她就像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处处碰壁,寸步难行。

只能硬生生挤进去,从缝隙里钻进去,从险要的利石上爬过去。

多难行走的路都不能阻止她逃离。

头上的珠钗不知何时已经颠落,掉在泥泞的山林小道上,压根没有人能听到它落下的声响,昂贵的珠玉被遗弃在身后,满头的青丝散落,湿腻地像是一条危险的蛇盘踞在她的后颈。

让她遍体生寒、寒毛卓竖。

忽然她头皮被扯住,像是有人大力抓住了她的头发,她惊慌失措地挣扎半响才发现是交叉的树枝勾住了她的长发。

将她宛若牵丝的人偶挂在了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