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爱的人总是喜欢妄想,”他轻声呢喃,一眨不眨地盯着你,胶着的视线中暗藏怜悯与戏谑,“这种人渴望被爱,哪怕是扭曲的爱意也甘之如饴。”
“真是荒谬又可悲,不是吗?”
*
直到你与元渊道别,上了出租车后,那几句话依旧在你的脑海里盘旋。
你觉得元渊那微妙的神情与犀利的措辞似乎意有所指,却怎么也想不通。你叹了口气,愣愣地望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车里过于厚重的皮革味令你头晕目眩,却又怎么也生不出摇下车窗的兴致。
就在这时,出租车突然驶入隧道,光线遽然一暗,拥挤的人群顷刻间被光秃秃的水泥墙壁代替。你感到索然无味,刚想转过头时,却惶恐地发现一件事。
——你动不了了。
你的身子依旧呈放松状态靠在椅背上,脸则微微朝窗户的方向侧着,明明心神紧张,身上却一点汗也没有沁出来。你慌张失措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涣散的双眸冲着玻璃窗定睛一瞧,心顿时沉入谷底。
在窗户的反射中,你本该与自己的倒影面面相觑,可不知为何你的身子却没有被窗户映出来。窗户倒映着的是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但“他”坐在窗户的另一侧,脸朝着正前方。“他”的头发堪堪垂在耳侧,比你接发前的长度还要短上不少。
你感到困惑又恐惧,不明白这个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这不是梦境,毕竟你并没有入睡的记忆。更重要的是,你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躯——你是真实存在着的,你只是在玻璃窗面的反射中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小伙子,我看你袋子上的标示很眼熟啊,是李医生的诊所吗?”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正在开车的出租车司机。
你微微一愣,不等你回过神来,窗户倒映中与你长得别无二致的男人便主动开口道。
“是啊,我需要上一层保险。”“他”的声线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像是回答问题又像是百无聊赖中的自言自语,“但如果我的猜想是对的,那也就没有开证明的必要了。”
“什么证明?”前座正开着车的司机好奇地问。
“他”顿了顿,犹豫片刻后才悠悠笑出声来。“他”笑得越来越开怀,笑得前仰后合,可不知为何前头的司机却没有打断“他”,于是畅快的笑声放肆地在这狭小的车间里回荡。你以为“他”会继续解释那个证明,却没想到“他”话锋一转。
“我一直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实。”“他”轻声呢喃,脸上挂着一分莫测的笑,声音里也夹着一分笑意,“如果这个世界是真的,为何之前的我总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驾驶座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他”也没在意,径直把话头接了下去。
“知道吗?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每当我对我的继父产生忤逆之意,我的皮肤之上就会窜起类似电流一样的东西,约束我的言行举止。”“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双眸一亮,脸上遽然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
“但在前不久,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我终于克服了身体条件放射的反应,第一次做了我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情。”
你听到这里,倏然一惊,当即便想起了自己十八岁生日将继父分尸的往事。那一刻,你才蓦然意识到,现在发生的一切或许都是回忆——此时说话的男人正是几年前的你,当时的他刚将继父分尸并从李医生的诊所取到疑似“反社会人格”的诊断书。
你的猜想也在对方之后的叙述中得到了肯定。这个男人的确是几年前的你,他甚至吐露自己之所以会去找李医生进行心理咨询就是为了在事态暴露后获得减免刑事责任。
“但是当我走出诊所后,我才意识到我做的这些从头到尾都没有意义。哪怕我把尸体放在屋里任由它腐烂发臭,这个世界也能替我把这些恐怖的事给消抹。”
“一个充满爱与谎言的世界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或许说,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错误,不是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司机开口了,可他那毫无感情色彩的中性音调却让你心中一凛,莫名使你联想起世界意识的声音。
“你是怎么发现的?”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从前座飘来,与先前那种带有人情味的声音相差甚远。
“自从你不再踩油门,车速却越来越快开始,”“他”说到这里,嘲讽地一笑,“在我发现真相的那一刻,我就没有办法再继续活下去了,不是吗?”
在“他”话毕后,空气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与此同时,你感到自己的重心正不断往前倾去——“他”说得没错,车的确越驶越快了。
你的心率顿时拔高,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痉挛。
快了、快了。一个充满恶意地声音仿佛在你耳畔边嘻笑着。
可无论是前座身份可疑的司机还是后座的“他”都一言不发,似乎早就接受了即将到来的结局,只有你一个局外人为此紧张惶恐,不能自己。
在车辆驶出隧道的刹那,原本坐在前头的司机突然发话了。
“放心,你会活下去的。既然你杀了这个世界的主要角色,那就用自身来补偿吧……至于主角的位置,我已经有了新的人选。毕竟比起一个凭空捏造的纸片人,让当事人来扮演他自己不是更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