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方书云的记忆里,那是个难熬的苦夏,他数日穿梭在热浪毒辣的街头,耳边缠绕着盖过一切的蝉鸣,常有暴雨迎头浇来,再转瞬被烈日蒸发得无影无踪。

永昼般漫长的夏天在九月出头开始消退,开学报名的那日,阴沉的天色飘着零星小雨,方书云在教学楼后的花园里看到了祝拾肆。

方书云欣喜又生气地走近他,他瘦了,白得像一张揉烂又铺平的纸,蜷在花园中的圆形池塘边,无神地注视着自己憔悴的倒影,似乎一丝小雨都能把他打湿、打破。

方书云所有的责备和关心都吞回了肚子里,默默坐到祝拾肆身边,默默陪他一起看着被雨丝激起层层涟漪的池塘。

“我爸爸死了。”

祝拾肆的眼泪掉入水中,水纹一圈一圈荡开,影子波动,扭曲。

方书云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短短的抽吸声,搂紧祝拾肆的肩膀。

祝拾肆僵硬的双肩开始发颤,嘴唇也在发抖,他闭着眼,掌心不断揉搓着苍白浮肿的面部,到处都是雨,到处都是泪。

方书云的眼睛红了,慢慢吞咽着从鼻腔回流的眼泪,搂着祝拾肆,不让他薄薄的身体摔进池塘。

上课铃响了,班里的人探着头叫他们回教室,其他班也陆续冒出几个脑袋,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起哄,有的人在欢呼,任课老师把他们骂了回去。

☆、第四十七章

那天放学,祝拾肆和方书云很晚才回家,他们聊了很久。

八月三日,祝拾肆离开方书云的家,骑车穿过家属大院前的绿荫,道路的尽头,一群大人围在单元门口,嗡嗡讲着话。

祝拾肆认出有几个是祝明长单位工会里的人,其中一个阿姨把祝拾肆拦了下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你爸爸……出事了,单位上已经把你妈接过去了,你是跟着我们坐车去,还是在家里等……”

阿姨后面说了什么话,祝拾肆听不清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个暑假从八月开始,时时下雨,几乎没一日是晴天,阴沉的早上连接着阴沉的下午,夜晚无比漫长,白天浑浑噩噩,昏暗如永夜。因此他窝在家里,长久不出门,等他回过神,已经是九月了。

祝拾肆把父子合作设计的银河方块送给花园里的男孩,同一时间,祝明长在抓捕任务中被歹徒捅中肺部,抢救无效,殉职。

一个平凡的家庭朝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且不论祝明长的离世对孤儿寡母造成的巨大痛苦,顶梁柱没了,收入来源断了,孟棠无业还带着个重病卧床的妹妹,维持的花销很大,祝拾肆上了高二,开支也不小,日子一下就捉襟见肘。

祝明长殉职的抚恤金给了他父母一半,还剩二十余万,大半预存给祝拾肆的小姨治病,留给母子的只有几万块。

方书云注意到,开学一星期后,祝拾肆才把迟交的学费补上,拿到收据的时候,他看着上面的数字出神了很久。

“上补习班?”

“不去了。”

“参加竞赛?”

“不去了。”

“来聚餐?”

“不去了。”

“去唱K?”

“不去了。”

祝拾肆开始频频缺席各种活动和聚会,缩回了比以前更狭窄的蜗壳中,除了方书云不厌其烦地邀请他,之前和他热络起来的同学,全都渐渐疏远了他。

“去我家学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