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什么?”
见他坐下,木熹微问道。
欧阳昱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饮水机上,笑起来,“你这儿连一口水都没有,不白问吗?”
“有苏打水。”
木熹微不怎么喝饮料,打开冰箱,拿了小瓶苏打水给他。
欧阳昱一只手握住瓶身,没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向东下午找过你?”
“嗯。”
“都说了什么?”
打电话的时候,褚向东声音里有醉意,他当时也在开车,就那么听了几句,也没有细说,另一方面,也怕只听一个人的话会有判断偏差,所以想听一听,木熹微怎么说。
可这问题,木熹微听见,却不那么高兴,反问他:“你觉得我们会说什么?”
欧阳瑜一怔,静静地盯了她一眼,叹口气,按捺着脾气道:“我过来不是为着生气的,也没有质问你,和你吵架的意思。左右都是为了孩子,你那些情绪能不能收敛一下?”
木熹微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搁在腿面的那只手,忍不住攥了起来。
“敏学现在已经知道你是妈妈,向东是爸爸了,刚才听说要过来找你,声音里都透着开心。熹微,孩子马上五岁了,也懂事了,有些事瞒不住,也逃避不了,无论你愿不愿意和褚向东结婚,或者说抚养敏学,当母亲的责任,也应该担负起来了。孩子长起来很快的,亲情的缺失,有时候会影响他的一生。”
空气里一阵沉默。
木熹微低着头,没吭声。
“江沅比你大半岁,现在过来云京,一个人照顾了两个小孩。”
前几天才见过,此刻说起这种事,欧阳昱免不了想到她,突然感慨了一声。
这一句话,让木熹微抬起了头,盯着他看。
欧阳昱又说:“暑假的时候,她母亲去世了,是癌症。这病在几年前就发现了,她当时才上大一,上学之外自己写文、兼职赚钱,不仅照顾才一岁的妹妹,还照顾着一个好朋友的弟弟……”
“别说了,我不想听。”
木熹微直接将他打断,“你喜欢她,在你眼里,她自然什么都好。”
一下子被噎住,欧阳昱止了话茬。
气氛变得僵持起来。
好半晌,欧阳昱都没能再说出下一句,也不知怎地,心情在突然之间,就变得烦闷起来。他松开了水瓶,正预站起身,听见木熹微又说:“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陆川喜欢她,江钟毓喜欢她,你也喜欢她。为什么?不就看她可怜,又长得漂亮。要是她长得丑,你会关注她吗?一看她被欺负就帮着出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对不对?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可怜,忍不住就心疼她。那我呢,我不可怜吗?她妈是暑假才死的,我妈早都死了!”
陡然拔高的尾音,让欧阳昱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无论是以往,还是最近,木熹微从未当着她的面,说过这种似乎掏心窝子的话,可这话一出口,他看着她,看着她灯光下的那张脸,只觉得刻薄而陌生。
他的眸光、神情,也一下子刺痛了木熹微。
真的恨……
她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在恨什么,可是这一刻,满腔的情绪,再也压不住了,声音硬邦邦地又道:“她没有全家人死光,没有寄人篱下好几年,没有几年如一日地暗恋过一个人,甚至没有尝过暗恋对象喜欢上好朋友的滋味。欧阳昱,她坐牢、她被欺负,她的那些委屈都在明面上,所有人都看得见。那我呢,我的可怜,旁人看不见,你也看不见吗?!”
“停停停——”
欧阳昱抬起双手,虚空挡了一下,极力克制着语气,“别说了,你情绪不正常。熹微,我之前没听你说过这些,我觉得我有必要好好消化一下,你也冷静冷静,别这么激动。”
他一边说着,举在身前空中的那只手,也没放下来。
眼前是木熹微一瞬间变得陌生的脸,脑海里,却不断地浮现出,有关江沅的画面。
高三七班教室外,她跟在江文秀身后出现,安静的样子,是少见的内敛清冷;那一次家访,她因为老太太的咒骂羞辱,夺门而出跑进漫天雨幕里;学校组织去沣峪口进行社会实践活动,她连人带书包,灰头土脸地滚下山坡;那一个圣诞节,她在急救室一待好几个小时,生命垂危……
所有这一切,过电影一般,从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变成了崩溃的控诉。
那是徐宝璋满月宴,她跟陆川在洗手间,他不放心,跟过去看,意外听闻的秘密。一字一句,犹如惊雷般落在耳边,只听着那声音,都让他心疼到无以复加。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刻的江沅,也是歇斯底里的。
可即便那样,他也不曾反感。
他沉默地看着木熹微,忍不住想,可能是因为从小生活差距太大了吧。那一个出生后就陷在泥沼里,所以旁人给一点点好,一点点帮助,都会让她感激,吸取能量。木熹微是不一样的,从小被父母宠在掌心里,父母去世后,又被他的父母宠在掌心里,所以爱情得不到回应、未婚生子这两件事,便彻底地将她击垮了。
他忍不住笑了。
起先是唇角的弧度上扬,淡淡地笑着,尔后,那道弧度越来越大,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说不清是怎么样一种感觉,有点悲凉、有点遗憾、还有些,难以忽视掉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