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证人

田素秋正好差一点滑倒,被春来抱住。

春来说了声“妈、风调您别动,我过去”,就往大门口跑去。

田素秋稳住身形,抓着风调的胳膊转过身,看着张凤说:“俺没跑,俺妮儿叫摔着了,她还没一岁咧,光想叫摔死,俺当妈、当哥姐的都不能去看一下?

我再跟你说一遍张凤,俺没破坏集体财产,你别想公报私仇,往俺头上硬按罪名。”

她说完扭过头,小声而快速地对风调说:“你过去,叫年年跟雨顺、好运赶紧回去,再跟安澜说一声,央他帮个忙,看好年年,千万别叫他再来。

你也跟着回去,给门上好,看好雨顺跟好运,要是有人去家里找您,随便他们说啥都别开门。”

“我不走……妈……”

风调一句没说完,就被田素秋推了出去:“你要是想叫年年跟雨顺都看着我挨斗,叫他们看着我叫人挂上破鞋扇脸,你就搁这儿吧,要是叫自个儿的孩儿们看着我叫人按到地上跪着挨打,一散会我就跳井里死去。”

田素秋说完,转身又走回了会场。

风调抽泣了一声,转身往年年、雨顺坐着的地方跑去。

得意的笑容从张凤眉眼间一闪而过,她很快又恢复成一脸正气的模样,举起喇叭声色俱厉地叫喊:“李秀环,柴二荣,葛美芬,现在是社员会时间,您几个马上回来,不然跟田素秋一起按破坏集体财产论处。

傅安欣,你是知青,你的政治觉悟应该比一般老百姓高,你去帮助破坏集体财产的坏分子家属是啥意思?”

马上就要走到雨顺和年年跟前的安欣、祁三嫂、祁四嫂和葛美芬僵在了那里。

春来已经连滑带跑到了弟弟和妹妹跟前,他扭头对安欣几个人说:“安欣,嫂子,您快回去吧,别叫张凤记住仇。”

葛美芬咬了下牙说:“这鳖儿娘儿们真孬孙,啥她都能扯到阶级.斗争上。”

安欣回头看了一眼张凤,又扭过头压着嗓子问安澜:“你怎么来了?”

安澜说:“在家没事干,跟着过来看看。”

安欣着急地说:“张凤又坏心眼又多,你快跟雨顺、年年一起回去,别让她注意到你。”

安澜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你快点回去吧,她一直在盯着你们几个。”

春来从雨顺怀里接过了好运,让她趴在自己的左臂上,稍微用力地拍着她的后背,对祁三嫂几个人说:“嫂子,安欣你们快回去吧,张凤的疯狗劲快上来了,她疯起来谁都咬。”

祁三嫂拉着安欣和扛着大肚子的葛美芬往回走,小声说:“使点劲拍,要不呛进去的东西出不来。”

张凤对着喇叭,再次吆喝:“祁春来,祁风调,马上回来开会。”

春来和风调还没说话,安澜跪滑到春来身边快速说:“春来哥风调姐,你们家是贫农,跟全大队的人都是一个阶级,你们就拿着这个跟张凤辩论。

记住一个主题,不管什么都往这上面说:主席搞革.命,就是为让贫下中农过上好日子。

老场庵是生产队的财产,你们是公社社员贫下中农,住的天经地义,谁不让你们住,就是违背主席的教导,不让贫下中农过好日子。

还有,每句话之前先说一句主席语录。”

他说完,把祁好运从春来怀里抱过来,推着春来、看着风调说:“你们快去,别让张凤占了主动。”

春来顾不上跟安澜道谢,拉起风调就往会场跑。

年年还坐在雪窝子里,他看着安澜,神情有点茫然:“安澜哥,那样说中么?”

安澜说:“试试吧,只要阿姨跟春来哥他们咬死没有改窗户,也没有人正面作证,就张凤那只会拿大帽子扣人的水平,应该差不多。”

春来和风调回来,看到田素秋一个人站在一个马车轱辘前,春来拉着风调走了过去。

其他人自动围成两个半圆形,两个半圆的两头是两个五六米的缺口,老场庵门口的缺口中央站着张凤,对面的缺口中央站着田素秋。

看见春来和风调都又回来了,田素秋又急又气,可两边的人离的不远,她不敢开口赶两个人走。

张凤看见人都回来了,举起喇叭:“第五生产队的社员同志们,将,所有人都进老场庵看过了,那现在我再问一遍,将田素秋说,老场庵后墙上的窗户原来就是那样,她这话是不是属实?

咱队这儿的场,是大大前年才弄好的,不到四年,除了最近几年毕业的学生可能原来没进过老场庵,其他人以前来过老场庵都不会只一回两回吧?咱的老场庵原来就这样?窗户就恁大,下头光想挨着地?

田素秋一家破坏集体财产,被发现后还说镇大的瞎话,她是给咱五队镇些贫下中农都当傻子了吧?她这样糊弄贫下中农,是啥……”

“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风调打断张凤,大声说,“张凤,你嘴里天天念着主席语录,可你为了欺负俺家,故意违背主席的话。”

全场的目光转向风调,张凤的喇叭还放在嘴边,却被风调一通指控吓得楞在了那里。

那么多人都盯着自己,风调紧张得全身滚烫,声音都在发抖,可她强迫自己鼓起勇气,丝毫不让地看着张凤,继续说:“你根本就没调查,就给全队的社员都叫到这儿□□俺家,你这是公然跟主席对着干,你是反动分子。”

“主席说,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张凤到底是当了十来年积极分子,亲手给二十多个人带过高帽子、押上□□台的人,她很快反应过来,以更大的声音先背了一句伟人语录,然后开始反驳:“祁风调,你血口喷人,你……”

“你敢说你没违背毛主席的话?”春来接力风调对上张凤,根本不让她把话说完,“镇多人都搁这儿站着咧,你这当儿还没调查清楚咧,可你将一来就给俺家扣了个破坏集体财产的帽子,你就是没调查就开始发言诬赖人,你这就是故意违背主席的话。”

“您家就是破坏集体财产了,老场庵的窗户原来绝对不是这样。”张凤声嘶力竭地大叫,“您别想转移革命.群众的注意力,俺不会上当。”

“主席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最广泛的人民民主统一战线。”风调又大声背诵了一句语录,然后现学现卖张凤刚才那义正言辞的样子看着对方,“张凤,我说你违背主席的话你还狡辩,你这儿就正违背咧,俺家是贫农,你将那一句故意给俺家划到革命.群众的对立立场,你这是挑拨离间人民群众的关系,制造敌我矛盾,你这样做就是反动分子。”

“我没有,你胡说,你血口喷人。”风调这个帽子扣的太大,并且证据是现成的,张凤被吓住了,急赤白脸地辩解,却找不到合适的事实,只能用更大的声音来显示自己不害怕,但她的辩解太空洞,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心虚。

“到底是谁血口喷人全队的人都看着咧。”田素秋接了上来,“你将说俺‘转移革命.群众的注意力’,傻子都能听出来你这‘革命.群众’里没俺家,俺是贫下中农,一直听主席的话,你凭啥就给俺划出来了?你这不是挑拨离间是啥?”

“她就是看不惯咱五队贫下中农团结一致,想制造敌我矛盾,破坏咱国家的大好局面。”风调怒视着张凤说。

风调他们这几届学生,从第一天入学就开始背诵主席语录,音乐课学歌,不是根据伟人语录写成的《语录歌》,就是歌颂伟人光荣事迹的革命歌曲,只要不是一开始就被张凤的气势吓住,没胆子开口,用伟人的话反驳张凤这种自学成才的半吊子积极分子不算难事。

“是您破坏国家的大好局面,您破坏集体财产,破坏老场庵的墙,老场庵是五队的集体财产。”张凤不愧是天天都在琢磨阶级.斗争的人,过了最初被质疑的慌乱,她迅速找回了重点,“老场庵的窗户原来根本不可能镇大,是您家没有请示生产队,独个儿改了,您这就是破坏集体财产。祁文魁,我将叫你说你看见田素秋家扒老场庵的墙了没,你说你没看见,这儿你咋说?”

张凤利用有喇叭的优势,压着田素秋和春来、风调的声音,直接把话题拉回了房子的问题上。

大名祁文魁的老奎爷,正和南街七八个年龄跟他差不多的本家站在石磙边小声说话,再次被张凤点名,他短暂沉默后,用一向不温不火的语调说:“我将说过了呀,我不知老场庵原来啥样,也没看见过田素秋跟她家的人砸墙拉土,没法说。”

“祁文魁,你再说一遍你不知老场庵啥样。”张凤往前走了几步,声色俱厉地对着老奎爷吼。

“我不知老场庵啥样,没进去过。”老奎爷平平静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呵呵……”张凤冷笑,咬牙切齿地说,“你五十多岁了,前头十几年还一直住到饲养室,就跟老场错两拃远,你没进过老场庵?”

“没进过。”老奎爷脸色和语气都不变,“老场庵应该是人民公社后才有的,开始那些年我年轻,收麦、收秋的时候我都是搁地里干最重的活,场里的活儿比地里多少清闲一点,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我没进过老场庵多正常。

后来交公粮时候我砸伤了腰,队里叫我当饲养员,成年守着饲养室,我就再也没进过场里,更不会进场庵里了。”

“中,算你没进过老场庵。”张凤咬着后槽牙说,“那田素秋砸墙,离镇近你会……”

“你别血口喷人,俺没砸墙。”田素秋和风调同时对着张凤开火。

“我叫祁文魁说咧,没叫您说。”张凤用大喇叭对着田素秋和风调吆喝。

“你是妇女队长就能这样欺负人?”田素秋也扯着嗓子吆喝起来,“诬赖俺俺也不能说话?俺得站这儿装成哑巴叫你诬赖?”

张凤不接田素秋的话,对着老奎爷说:“祁文魁,我是问你咧,镇近,你一回都没听见砸墙的声音?就搁这一个院里,田素秋家搬过来半年了,你一回都没来过她家,没见过她屋里啥样?”

“张凤,你这句话啥意思?”老奎爷的脸拉了下来,“长寿没搁家,田素秋一个女人家领着几个孩儿,没事我去人家家干啥?我去人家屋里干啥?”

“咦,这是看咱祁家的人老好说话,欺负人咧不是?”

“咋还兴这样说话咧?奎爷讲究了一辈子,这样说,是想恶心咱姓祁的一大家吗?”

“咦,这是奎爷没按她的意思说田素秋破坏集体财产,就开始往奎爷身上泼脏水了不是?”

……

祁三嫂和南街祁姓一群人不满地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