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涓这才抬起头来,博博怒的大营外几处篝火,伙夫将羊架在篝火上,烤羊的香味远远飘来。
赵淮之一人沉默的坐在一处,在最显眼的位置博博怒和他的副将正喝酒吟唱。
鼓乐、胡琴,将士们舞动的身影,悠远而又亘古的旋律,飘渺的有些不真实。
秦涓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处走去。
他来时,博博怒没有注意到他。
赵淮之将伙夫刚给切下的一盘羊腿肉递给他,还有一把擦拭干净的小刀。
似乎还在眼神询问秦涓要不要酥油茶和羊奶之类的东西解渴。
秦涓傻愣愣的接过赵淮之递来的羊肉,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什么话都不敢说,埋头苦吃起来。
他竟是害怕的。
害怕赵淮之对他好。
因为他曾经得到过温柔,却又花很久才习惯遗失温柔时的感受……
曾经有一只狐狸。
而他弄丢了那只狐狸,遗失了那份温柔。
他不是害怕赵淮之,而是害怕哪一天赵淮之会像狐狐、像他爹、像谷谷那样,离开他……
而他却需要用一生去回味那些曾经拥有的一份温柔。
他不敢,他怕了。
连拥抱的勇气都没有。
赵淮之见秦涓沉默的吃着盘子里的肉,头上的狼头帽歪戴着,袖口磨破了,露在面具外的脸颊微有破皮……
狼崽这一路精神不济,颇有些狼狈。
赵淮之从袖子里摸出一些瓶瓶罐罐来,放至秦涓腰间的布兜里。
秦涓定住了,但也只愣了一会儿,继续埋头苦吃。
赵淮之亲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拿了一个空碗,去伙夫的锅子里舀了一碗羊奶茶过来,放在秦涓面前。
赵淮之似乎还担心他怕冷,将水囊里打了热水放在他的手边,没有汤婆子,夜里水囊也可以捂手。
秦涓吃着吃着,速度放缓,似乎是顷刻之间眼眶便红了……还好面具挡着旁人看不到。
他吃完了,刚放下盘子,博博怒的声音便传来。
“过来。”
博博怒自然是在唤赵淮之。
在启程前赵淮之对秦涓说博博怒让他跟在身边只是让他画一种炮台的图,并不是想让他受.辱,时至今日,秦涓自然是相信赵淮之的。
赵淮之向博博怒那边快步而去,而秦涓幽冷又警惕的目光看过去。
轩哥(博博怒)自然是感受到了,他微眯起眼,狼崽子这些日子被他教训来教训去都没被打怕?还敢用这种眼神看他,可真想扒了这崽子的狼皮……
他邪肆的勾起唇角。
“何事。”赵淮之对轩哥可不像对秦涓那般温柔,清清浅浅的两个字的询问,不亲近也不是刻意疏离,只是没有丝毫情绪罢了。
“我手下从大都过来的驿使过来了,你想见吗?”轩哥用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因为他二人站的近,恍惚间给远处的秦涓他们俩个靠在一起的错觉。
秦涓深吸一口气,端在手中的羊奶茶突然就不香了。
一咬牙,将碗放下。
他总觉得赵淮之和那疯狗之间有什么“奸情”。
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而且这两人的关系应该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赵淮之那样的人,对谁都是冷淡、客气的疏离的,唯有对那个“博博怒”,赵淮之会露出一种故作淡然中又“意难平”的神情。
对,就是意难平,这个词虽然有那么一丁点不对劲,但也算贴切了。
想到这里,秦涓差点把碗都要捏碎了。
赵淮之竟然会因为什么事放不下博博怒这个疯比?卧槽,可气死他了……
当然,他没有生气太久,因为他们的营帐遇袭了。
事发突然,而且还是在近窝鲁朵的汪吉河流域,这里听说还是博博怒自己的地盘外围,所以根本没有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当喊杀声响起的时候,赵淮之第一时间想到秦涓,哪知离他最近的轩哥突然向他动手了。
赵淮之本能的挡了一下,可因为心中到底顾及他会武的事被秦涓看到,所以略有迟疑。
也正是因为他的迟疑,轩哥才一掌拍在他的脖颈间,赵淮之倒在了他的臂弯中。
“步兵队掩护抵御袭击者!骑兵队随我撤!”他一声令下,转眼间已上马。
那些人挡住了秦涓,他们不让他追上去,也不让他上马……
他看到那个“博博怒”在对他笑,而他怀中抱着赵淮之。
敏锐又聪慧的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场早有预谋,或者博博怒根本就是知道这里危险会有人袭击营帐……
博博怒是想扔掉他,或者更直白一点,博博怒想要他死。
想要一个人死,压根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他也不会蠢到去问为什么。
那些剩下的士兵压根不可能抵御这些来势凶猛的骑兵精锐。
秦涓能想到的只有逃。
他肯定是追赶不上博博怒了。
骑兵队撤了,剩下的还有几个,这几个人是博博怒拦住他的,真是可恶……
秦涓一脚踹开拦着他的一个骑兵,去夺他的马。
那骑兵吃了他一脚,被他抢了马缰,但也不是好欺负的,立刻拔刀就来砍他。
秦涓虽怕,但也算冷静,他眼疾手快,夺过另一个骑兵腰间的刀。
顷刻之间,他挥刀将这几人吓退。
有不怕死的仍要来抓他,他一咬牙,挥刀砍到那人的手臂:“我他妈连你们将军都敢砍,还不敢砍你们?识相点就给老子滚!”
几个骑兵显然是受过指使的,要看着秦涓被人弄死才能走,若这小子不是被人弄死的,他们是不是得亲自动手?
三人使眼色,须臾,一齐攻向秦涓。
秦涓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他以为博博怒只是想借刀杀人,没有想到……
他紧咬牙关挥刀抵御。
不行,这些人太该死了,他们是真的想杀他……
“你们不仁在先,也休怪我不义了……”秦涓大吼一声,将这些日子被博博怒揍,从博博怒那里偷师学来的招路悉数奉还给了他的部将。
“啊!”鲜血喷出来,骑兵才彻底意识到这个孩子比他们想象中的难对付。
“难怪他能伤到将军,我们还是先撤……”
三人捂着胸口骑着剩下的马逃了。
秦涓翻身上马,没逃出几十步开外,一个骑白马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惊惧间秦涓看向这个人。
这个人和曰曰长的有那么一丁点相像,应该说曰曰像这个人,毕竟这个人年纪要大。
是孛儿只斤氏的王爷吗?那他为什么要袭击博博怒的人?
秦涓一时间没有想明白。
这个人要他下马。
秦涓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
“站过来。”
这个人虽如此吩咐他,但他身后跟着的如门神一样的两个骑兵却没有准许他上前。
“王爷,不可。”两个骑兵挡在了他的面前,隔开了骑兵与男人。
秦涓在慌乱中才发现刚才因为太紧张了他忽略了这些人头上戴的羊角帽。
他见过的,羊角军。在烧掉南古大营被万溪推下马后北逃,他紧紧跟随十多天的神秘军队。
不应该的,据他的观察这个军队应该不会主动袭击人才对。
为何会袭击博博怒的人?
男人叫那两名骑兵退下,骑马向他走来,雄浑的声音传来:“我本不杀人,只俘虏人,但博博怒的人不一样,他的人有问题。”
“……”
你的人就没有问题吗,你的人还不是一路捡的别人的人。
当男人的大刀横在他的脖子上的那一刻,秦涓近乎绝望的本能的颤抖,他不敢看这个男人,却又不想窝囊的闭上眼睛。
他不想死,他从没来都不想死,不然也不会拼了命的活着,从孩童成长为少年……
手握成拳头,指甲都陷入了掌心,他的身体在发抖。
男人手中的刀偏了偏,似乎是刀刃被他的脖颈上的什么东西卡了一下。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新奇,突然间收了刀,他伸出粗壮的手,提起秦涓的衣领。
幼狼雪白的脖颈上一串佛珠,愕然于目。
博博怒留下的人里,只有秦涓捡了一条命。
他不敢想象,救他性命的会是半年前与曰曰逃亡时捡到的这一串佛珠。
因为是僧人的东西,捡到了,就不能遗弃,他一直戴着。
他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个原本想杀他的男人认得这串佛珠,怎么可能……!
一定是这个男人不杀僧徒,男人以为他是带发修行的僧人。
秦涓眯眸,男人不杀他的原因最大概率是因为这一点。
秦涓被这群羊角军绑走了。
根据他的推测若这一群羊角军和他火烧南古大营粮草营后遇到的那一支是一样的,那这支羊角军的轨迹和他们是一样的,从大都以北至桓州,过沙漠草地至汪吉河……
这么说博博怒的被盯上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爷要见你,跟我过来。”
王爷,是士兵们对那个男人的称呼。
是哪个王,秦涓肯定是猜不到的,孛儿只斤氏的王爷太多太多了。
秦涓被叫去,被询问了许多关于佛法的认识。
奴奴秣赫信佛,与他讲过一些,但佛法在中原,在吐蕃,在天竺,都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