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涓微惊,正当他伸手要取下时,他的手猛地停住,摇头,他低声道:“暂时不行,我答应过曰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秦家从商,不是以从商发家,而是以守信发家。这是祖母以前认真对他讲过的,他记不清原话,甚至也记不得祖母讲这些话时的模样了,但他得记在心里……
赵淮之见他目光幽远,知他思绪已飞,他不喜强求他人,便也没有再说面具一事。
“那去窝鲁朵又是做什么。”赵淮之再问了一遍。
秦涓这一次回答了他:“去找一个朋友。”
赵淮之微怔,出乎意料之外得到这样的答案,他不禁问道:“很重要?”
秦涓愣了一会儿,许久才说道:“还好。”
他也想知道,狐狐是不是重要的朋友,似乎又不是,毕竟他们说过的话可能前前后后就那么几句,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许,狐狐早就不记得他了。
当然他还可以告诫自己,去窝鲁朵更多的只是因为曰曰交给他的案子,因为轩哥的死。
赵淮之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寻常,心里竟然微有些不痛快。
十二岁大的孩子,却和他一样一肚子的秘密。
“驴子给你骑,我骑马。”秦涓伸手去扶他。
驴子稳当走的慢,通常在宋国是给老人和妇孺骑的,赵淮之一听,脸上顿生出几许不自在。
秦涓没那么多的讲究,扶着赵淮之上驴后,翻身上马。
“你走前面。”秦涓淡道。
赵淮之如何不明白,他这难道是怕他跑了?显然,意识到这一点他并不怎么愉快。
秦涓将马鞭扔给他,他愣了一下没接住……
秦涓眉头拧起,显然他扔给赵淮之马鞭不止是想催促他快一点,更是想试探赵淮之有没有武功。
内力底子是从小修习的根基,从阿奕噶教他习武开始他的脉象就开始随身体变化了。
而脉象是可以试探内力的,可赵淮之谨慎,没让他碰过手腕,他扶着他的时候也没感受到赵淮之的脉象。
所以他并不清楚赵淮之有没有内力,不过,他既然能躲过审理他的人,那应该是有处理脉象的。
赵淮之又得下驴捡马鞭,因他一身儒雅风骨,即使是做这些事时,那股文士风骨风流蕴藉都能显露出来。
秦涓握着马缰,心里一面骂着这人弱不禁风徒有美色,一面又不错眼的盯着赵淮之的那张脸看。
赵淮之捡起马鞭后,如秦涓意料之中的爬上驴子都磨蹭了好一会儿。
秦涓眯起眼,他不会忘记那日他带着赵淮之逃来此地前,他也曾拽着赵淮之上马躲避箭支,赵淮之在那时的反应可没有现在这么迟钝……
他有一种感觉,赵淮之可能是装的。
秦涓冷哼一声,他总有一天会挖出这人藏着的秘密的。
在秦涓的“淫·威”之下,赵淮之随他来到了桓州。
桓州往西北去窝鲁朵城,穿过离桓州最近的一小块沙漠地带后,再走约一个半月的草地就能看到窝鲁朵城。
当然这是他们的速度,若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十几日也足够。
秦涓打算在桓州城歇上一宿,原因是马不好,吃累,驴子也走的慢,都不怎么好使。若是有钱他定然换马匹了,这个时候他无比的想念他以前的马儿。
“一间房。”踏进桓州城一家客栈,秦涓对跑堂的说道。
“银豆一粒。”跑堂的说道。
乱世,大都以北能交易的只有银子与金子,不像南宋铜钱及交子都能交易,大都以北只认金银。
这种破店还一粒银豆只能住一晚上,秦涓虽不满但也没同跑堂的啰嗦,扔给他一粒银豆:“要热水热饭菜。”
跑堂的收好银豆后便去安排了。
赵淮之将驴儿和马儿安置在马厩后,便去找秦涓,秦涓已在房里清理被子了。
被子一点都不厚晚上睡着肯定会冷的,且这里已是很北的地方了,夜里透心凉……
他小时候挨过冻,不至于强到像曰曰那样大雪天还能赤着脚。
秦涓见赵淮之进来,未说什么,转身便出了房间去找客栈跑堂。
赵淮之愣了一下,不知他何事这么急,也跟了出去。
“被子太薄了,还有没有。”
跑堂的说道:“没有了,最后一床被子都给你了,再说了你们两个男孩子抱着挤在一起就暖和了呀。”
“……”秦涓一听正想说话,见到走过来的赵淮之,耳朵莫名其妙变的滚烫起来,这下把想说的话也给忘了。
跑堂:“火炉子是要加钱的,况且我们这里全是木房子,不安全。”
赵淮之淡道:“我不冷。”
“……”闻言,秦涓脸上更热了。赵淮之还以为他是担心他怕冷……他就是自己怕冷而已。
回房后,小狼崽洗了热水澡立刻躲进被窝里了,倒是赵淮之真的一点都不怕冷。
木架子后一直传来水声,被窝里的小狼崽都狐疑的皱起了眉头:“赵淮之,这里天冷,不能这么洗。”北方不像宋国,且这种关外野店没有烧地暖也没有炉火,洗太慢了会冻病的,赵淮之简直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木架子后的人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笑了一声后,赵淮之才说道:“我该怎么洗,你可以过来教我。”
“……”
妈的。
秦涓的脸颊顿时滚烫,如煮熟了的虾,他翻了个身面向墙里头,小被子裹紧自己,极不自在的蠕动了两下身子,咬紧牙关。
妖精妖精妖精妖精妖精妖精。
他在心里念了数十遍。
听到床榻那头浅浅的呼吸声传来,木架后的赵淮之明白他是睡着了。
赵淮之这才开始动手解衣。
他检查了腰后的伤口,这么多日终于结痂了。
赵淮之长吁一口气,转身系好衣带。
他走到床榻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臭小子把被子全裹住了,这是想让他干坐一宿?
赵淮之吹灭灯盏里的烛火,坐到床榻边,体内有蛊虽不至于感受到冷,但本能的困意是挡不住的。
他平静的躺下,这一瞬间却又恍然觉得睡意全无。
他不曾和什么人在一张榻上趟过……即便当年最好的朋友也是合榻而眠,就是将两张榻拼在一起,这是他许多年前与人最亲近的一次。
而此刻,心中悸动般的搏动驱散了他的睡意,终于他忍不住向着床榻里侧那个孩子的方向看去。
那孩子背对着他,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平静的若无声息,乖巧的让人心口柔软。
白日里凶狠若狼,不高兴时龇牙,生气时还会大声吼他……到了晚上竟然能温煦如羊儿,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更让人无语的是狼崽连睡觉都戴着面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么宝贝这个面具似的。
金子做的面具就不怕路上被人打劫吗……
还有狼崽此刻弓着身子的睡姿,就像是娘胎里的婴孩一般,惹人怜爱。
这孩子到了晚上与白天那副凶巴巴的样子相去甚远……
赵淮之睁着眼躺了一会儿,困意渐深,便沉沉的睡去。
当听闻鸡鸣声,秦涓快要醒来的时候,便开始做梦了,梦中他抱着曰曰给他的汤婆子,暖和的不可思议。
只是这也太暖和了吧……
他似乎听到自己在对曰曰说:不要汤婆子了,热死了……
他昏昏然欲要醒来,真的好热,而且还很憋气,有些呼吸困难了!长这么大他睡觉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暖和过!
当他彻底醒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钻到了被子里面,被子蒙着他的头,难怪会这么憋气……
可这样就算了,他竟然会抱着赵淮之……的腰!
而且他的中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掉了系带,散开来,露出胸膛与肚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涓吓得不敢动了,因为心跳剧烈,被子里的他觉得更加憋气了,可他不敢动,他更怕赵淮之醒了。
他竟然在睡梦中把赵淮之给抱了?!
秦涓全身从头到脚都红成猪肝色,浑身滚烫。
这……不会就是戏文里的洞房花烛吧??
对月搂搂抱抱他们都做了,而且赵淮之与他都是袒胸露臂的……秦涓的心狂跳之后狂跌,仿佛是要跌入谷底去。
完犊子了。
秦涓在心里骂了一句。
若赵淮之找他负责怎么办,岂不是要娶他做夫人?不,他还小,他没想过这等子事,或者他想都不敢想,他一个刀尖上饮血求生的奴隶骑兵,他怎么会想过有家,有亲人……
秦涓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的喘息着。
被子外的冷风,驱散了他的燥热,也驱散了他的暖意。
当他被一股无助、迷茫的情绪笼罩的时候,愕然发现身旁的赵淮之正睁开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平静的看着他。
秦涓的心咯噔一下后,浑身血液一凝。
只见身旁美的近乎妖邪的人,双目清而亮,他轻轻勾起唇角,清润的声音说道:“做了什么就该勇于承担。”
“……”
秦涓顿时傻了眼,啥也不敢说。
赵淮之似乎从他的迟疑里感受到了他的不谙世事,如白纸一样干净的孩子,还不懂人间的风月情浓。
赤子一般的心肠,狼崽一般的孤勇,还有敏锐的洞察,清澈却也沉郁的眸光……到底是什么人教出了这样的孩子呢。
真是,一场人间绝艳的惊鸿。
这样的孩子,若遇上了,很多人都不想放手吧。
秦涓几乎用尽了十二年的孤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他自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对赵淮之做出这等子事……就算是赵淮之引诱他也罢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憨憨的狼崽单纯的以为所谓的洞房花烛就是脱了衣服紧紧的抱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
“你若要我负责,我……不会逃避的。”秦涓说完自己都想哭了。
量他赵淮之清风霁月,也险些被秦涓的话弄得抽吸一口气,显然他这没脾气的人都要被弄出脾气来了。
赵淮之什么话都没有说,掀开被子下床。
秦涓一愣,他知道赵淮之应该是生气了……却又不知赵淮之为何生气。
他呆坐在榻上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思绪都乱了。
直到觉得四肢冰冷,他才开始缓缓穿衣。
也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并不喜欢赵淮之生他的气。
甚至这个时候他都没有担心赵淮之离开房间会不会逃走了。
他也不知为何,就是莫名中,突然相信起赵淮之来。
赵淮之再回来的时候已过晌午,秦涓给他留的菜已经凉了。
他坐在客栈的一张桌前,刚一抬头,就看到赵淮之一身灰白交加的阑衫,头上戴着汉人学士常戴的幅巾。
原来,他出去一上午就是为了去买新衣?
秦涓又好气又好笑,他坐在这里发了一上午的呆,而赵淮之出去逛了一上午的街。
对了,赵淮之哪里来的银子?!
想到这里秦涓顿时眯起了眼睛。
感受到狼崽警惕中略有些阴沉的目光,赵淮之便知他在想什么了。
“吃饭。”秦涓说道。
赵淮之温温儒儒的坐下,什么都没说,正优雅的拿起筷子,却见秦涓端起他面前的饭菜叫来了跑堂。
跑堂的跑过来:“客官?”
“热一下。”秦涓将饭菜交到跑堂的手中。
跑堂很快去后厨让厨子热了饭菜过来。
赵淮之优雅的用完餐,而后平静的坐在秦涓面前,绝艳又温柔的眸凝视着他。
秦涓不懂,为何这人会百看不厌。宁柏也好看,妃檀也好看,他与他们呆久了,变又能找到他们的短处来,好比宁柏美中过刚,妃檀美而过媚。
而赵淮之恰到好处,不英俊过刚,不绝艳过媚。
他读过的宋词不多,想不出能形容赵淮之的那一句。
许久,赵淮之低头抿了一口热茶,如画的眉目又再度看向秦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