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朕英明,没有被曹顺子一句话冲昏头脑,否则可就要丢脸了。一时丢脸不要紧,料这几个人不敢传出去,万一被花宜姝发现可就完了,她一定会笑话他好几天。
想起有好几日不给他好脸色的花宜姝,李瑜暗暗叹了口气。
“太医请起,内侍不通文墨,瞧不出这画像年份,才会引来误会。此事不怪太医。”
天子放下话来,胡太医才敢起身,他连汗都不敢抹,垂首等待天子反应。
果然,天子接下来就道:“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
胡太医道:“微臣也惊奇不已,没想到内子竟然有幸与娘娘生得一副相似容貌。”
李瑜见胡太医一副惶恐模样,接着道:“怕是只有血脉至亲才能如此。”
胡太医赶忙道:“陛下有所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哪怕是没有血缘的陌生人,也可能生得极像……”胡太医接着又举出了好几个例子,他行医多年,见多识广,举出的例子远近皆有,有名有姓有地方,绝不是虚构。
李瑜看他这副样子,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这个胡太医,在宫里几十年,惯会察言观色,可如今怎么一副耳聋目盲的样子?难道真是老了脑子不灵光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曹顺子太过粗鲁,将这老人吓坏了。
他又低头看手里的画卷,这画上女子其实跟花宜姝足有七八分相像,神韵却全然不同。只要熟悉这两人,绝对不会分辨错。
李瑜将画轴卷起,安抚了一番胡太医,才道:“你说得在理,不过你举得那几个例子,都是相貌平庸之辈,似皇后与尊夫人那般容色的,却是绝无仅有。你不是丢了个孙女?或许……”
李瑜心想自己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胡太医就是再糊涂也该接下去了,谁料眼前之人低着头,还是道:“陛下,微臣的孙女是在京城走丢的,当时已经三岁,况且娘娘是花将军的女儿,怎么可能与微臣已故的夫人有什么关系呢?微臣实在惶恐。”
李瑜心道花熊是个天阉还是你给诊出来的,别给朕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眉眼沉沉,已然生气,但看着面前老人两鬓星霜、眼角布满皱纹的样子,一面不忍为难,一面又顾忌他可能真是花宜姝的亲人,于是只能压下火气,将人打发出去。
胡太医并不知道眼前天子连花熊是个天阉都知晓,他要是知道此事,必定会改个说法,可惜他并不知情,见天子并未为难,画卷也归还给了他,胡太医暗暗松口气,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紫宸殿,看见外头星河明月,他佝偻的脊背才挺直。
夜色已深,殿外轮值的内侍和侍卫们瞧见他全须全尾地出来,俱都面露诧异,方才为难过他的曹顺子和另外两名内侍更是惊诧,尤其是曹顺子,瞧见他手里竟然还拿着画轴,心知此事和自己料想的有异,额间就冒了汗,再听內侍监交代他护送胡太医回去,曹顺子更是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他忙凑到胡太医跟前,要送他出去,一副诚心请罪的模样,胡太医瞥他一眼,没有刁难,任凭他送自己出去。
出了内城,再坐上马车,一路到了冷冷清清的胡家宅子,曹顺子请人下来,还悄悄塞了几锭金子过去,胡府门前的老奴正盯着看,曹顺子拱手作揖,见胡太医收下金子,这才放心离去。
看门的老奴有些担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胡太医摇头,只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踏入家门。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
胡太医坐在书房中,看着面前画像上巧笑倩兮的女子,默默叹了口气。
太医院里的大夫,大多是家学渊源,胡太医却不同,他原来只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后来靠着自己一步步考入的太医院。
四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为了取一只挂在树上的风筝,攀上了姜家的墙头,对姜家院子里那素面朝天的小娘子一见钟情。
那时候的风气与现在不同,当时的皇帝是如今这位天子的祖父,他喜好妇人着浓艳妆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这股风从宫中刮到了民间,人人皆以浓妆为美,女子现身在人前时不但要将脸庞涂得比纸还白,还要将眉毛剃去一半,画出又短又阔还略微上扬的蛾翅眉。
他年幼时就一直觉得那妆容不好看,画得连人脸都瞧不清,女子好好的漂亮眉毛画成蛾翅眉,更是丑绝人寰。
因此见到姜家五娘时,他惊为天人。姜五娘因为天生体弱、闻不得脂粉味儿,因此一直留在家中不曾出门。他去求亲时,旁人笑他蠢笨,要娶个天生有不足之症的丑女,姜家长辈也道五娘身子虚弱,劝他考虑清楚,其实是认为他心不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