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后冷笑,“你如今是大了,做了皇帝了,所以就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跟你那个死了的父亲一模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李瑜最恨有人说他和先帝像,他冷淡的面色再也维持不住,额头青筋直跳,胸中一股郁气涌上来,脱口而出,“我和他不一样!”
他这一声大吼反倒将崔太后吓了一跳,她盯着儿子发红的眼睛和不断起伏的胸膛,像是看见一座石雕忽然碎裂,里头钻出个真人来,“你……”
目光触及崔太后震惊的面色,李瑜后退半步,默默呼出一口气,他声音压抑,“阿娘,不要再提他。”
崔太后已经记不清李瑜多久没唤过她“阿娘”了,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作了生疏客气的“母后”,因为这句话,她面色缓和了一瞬,却还是冷着声音:“当年咱们能扳倒刘贵妃一党,全赖你舅舅和蒋家相助,凤家也出了力,这三家的女儿论出身最为高贵,只有她们才堪当皇后。从没见四品小官的女儿登上后位的。况且,凤庆鸣手握兵权,蒋家在文武百官中都颇有威望,你舅舅如今掌管吏部,你纳了他们的女儿,他们才会尽心为你办事。”
“朕莫非要靠着联姻才使得动他们?既然如此,这样的臣子朕可不敢要!”
听着他声如寒铁,字字冷硬,崔太后只觉失望透顶,“你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你这是要叫这些老臣寒了心!”
李瑜:“好好的女儿非得送入宫受苦,这样的人,原本也不配做父亲!母后,你进宫后,多少次抓着我说后悔?你都忘了。”
崔太后是曾经抓着李瑜说她后悔,后悔入宫,后悔嫁给先帝,后悔生下他……可那不过是年轻不懂事的抱怨,她早就忘了,不想李瑜如今还要提起。她眼神越发冷厉,“你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还不是想扶着那个出身卑微的女人上位!”
“她不卑微!”李瑜不觉提高了声音,“花将军一生忠烈,若非当年得罪了先帝,他也不至于被贬到岳州!她出身将门,心地纯善有勇有谋,她不比任何人逊色!我看崔家、凤家、蒋家的女儿个个不如她,谁也不如她!”他猛然将塞进袖袋里的那张圣旨翻出拍在崔太后面前,“你再好好看看,这上面都是朕的心里话,朕就是希望她如此,朕就是认定了她!”
崔太后瞪大眼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你……你难道非要将我气死吗?我养你这么大,当年为了护住你如履薄冰,如今倒成了你的仇人……”
太后心口一阵绞痛,眼前微微模糊,将要落下泪来,却不想慢了一步,李瑜快她一步掉下了眼泪。
崔太后骤然怔住,睁大眼呆呆看着儿子。
豆大的泪珠从李瑜狭长的眼睛里滚了出来,他哭起来隐忍而无声,鼻头微微颤动,似乎在强忍哽咽,颤动的眼睫下,通红的眼睛死死睁着不肯闭上,一行行泪珠就这么顺着他面颊滑落,啪嗒几声砸落在地,像是骤然炸起的惊雷。
这是十年来,崔太后头一回看见李瑜哭,她头脑空白,儿子多年来头一回示弱叫她全然忘了之前的愤怒与怨怼,她抖着声儿问,“堂堂天子,你哭什么?”
李瑜唇角紧紧抿着,半晌才侧开脸,“我只是想起了花宜姝。她救过我两次,她为了我屡次涉险,她从鬼楼中带出的情报免去不知多少兵卒的伤亡……她为我做过的事那么多,倘若她是男子,她早该加官进爵坐享封邑逍遥一生,可惜她生做了女子,于是在你眼里,她连一个正妻的名分也不配,还要受你唾骂,嫌弃她出身卑微,诋毁她媚上惑主……”
他冷冷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母后倒也没有全然说错。她是迷了朕的心窍,朕爱她美貌聪慧,敬她勇敢仁厚,更敬仰她熟知世故却从不世故的品性……她没有哪一点配不上皇后的位置,你反对也罢,应允也罢,都改不了朕的主意。”
这样独断专行的话语,本该是崔太后最厌恶的,面前这个明明是她的儿子,是她含辛茹苦生下来,殚精竭虑在夹缝中护着活下来的,却屡次忤逆她,然而训斥的话涌上了心头,看着儿子泪流满面的那张脸,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崔太后多年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母亲,她十六岁入宫,十七岁生子,而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却对着另一个女人宠爱讨好,甚至屡次生出废了她的念头,她那些年咬牙撑过来,她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儿子,她有时甚至将对先帝的怨恨发泄在他身上……等到她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对待李瑜时,等到她明白该去做一个好母亲时,儿子却已经长大了,早就不需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