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雪尘离开马队时,在木箱暗处刻过一个印。
这个印可以附着灵识,如一重法阵般供他随时附身,了解异地动向。
以前随手刻的总是骷髅头或者潦草画个叉,这次刻下不过是防着又有人要算计这倒霉蛋一回,留个后手。
他落指时一瞬恍然,最后摸索着在粗糙木面上画了一枚杏花。
魔尊本尊打道回府睡觉,一缕灵识跟着车队颠簸着去了衢州,看着知府知州二八分利,看见满载的货物最后截成数段,微不足道的一丁点送去了皇都,还有二十两如同打发叫花子一般扔给了书生。
直到书生平安回村,衢州城里的烧灼木痕才悄然浮起一枚淡粉杏花,风一吹便化作雪,融在了日光里。
他们第一回挤着睡觉,两人都又累又困,睡着了还嫌弃对方胳膊太长腿挡着地方,床铺狭窄的还不如睡地上。
解雪尘原本就嫌弃这床小,宽窄软硬甚至比不上他那张紫檀坐榻,更不用说寝宫里的鸾绒梨花床。
一觉睡醒,蔺竹已经起来在煮粥做午饭了。
他佯装对城里事一概不知,换好外袍倚在门边招呼了一声。
“后来怎么样了?”
被贪官的两三个念头顺走的八十两,他其实想过一刻。
不知道这书生是心知肚明,看破不说,还是愚钝蒙昧,拿了二十两便谢天谢地。
“后来?”蔺竹挽起袖子往炉灶里添着木枝细柴,不紧不慢道:“朝廷赏了我二十两,我给了知县。”
“你没有带回来?”
“我让知县修一间书院,让小孩子们都能来读书。”
他说起这些时,鬓边墨发垂落一绺,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温柔。
灶边柴火噼啪作响,小米粥已经逐渐起沸,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解雪尘突然感觉到一丝厌恶。
他不喜欢这个人身上对这个世界几乎天真的信任。
在这书生的世界里,像是所有人都是好的,值得托付喜欢的,不用防备不用猜疑。
他不清楚这一丝尖锐的厌恶到底是针对蔺竹,还是从不高看世人的自己。
但这感觉就像隐晦地被扎了一下。
恶意一起,再开口时便多了几分嘲讽。
“你知道马队驮着多少东西吗。”
解雪尘笑了一声,像是要揭开这一切的丑陋,让他看清楚里头的烂疮。
“黄金七千两,白银一万四千两。”
“二十三斤重的玉镯玉扳指,六十斤的金碗金筷红宝石。”
“这些落进你自己的手里,能修多少书院,救活几个乞丐?”
“你知道你所谓的充公,最后全都落到他们手里,是用去招妓赌钱,还是置屋购产?”
解雪尘挑破真相时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他想亲眼看这个书生信仰的世界悉数崩塌,看见这个天真的蠢蛋惊慌失措,终于发现自己理想错付,悔不当初。
蔺竹被炉子里突然蹿起来的火舌烫了一下,吹了吹指尖有点痛,起身继续搅粥,往里头添了点水。
“我知道啊。”
男人愣了下。
“你知道?”
蔺竹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出了村头知县就在往靴子里塞金条,瞧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估计硌了一路。”
“知州那师爷就差拿袖子舀珠宝了,还挺明显的。”
解雪尘一记大招扑了个空,很是不爽:“所以?”
“所以我把消息放出去啦。”蔺竹从袖里摸出两个银元宝,笑眯眯地双手托到他面前,一人分一个:“这份是你的,想买什么都可以。”
他趁着知州知府分赃的空隙,去衢州城的茶馆里又坐了一个时辰。
一个好故事,一份假清单,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