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把她气死,沈思晏仍旧沉默。
连漪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不发一言,也就跟着沉默了下来。
之前脑子里绷着根弦,也没觉得累,现在一坐下才觉得腿疼的厉害。
她穿一天高跟鞋已经累得不行了,只好悄悄脱了鞋后跟,弯腰捏了捏小腿。
沈思晏和她靠得很近,几乎肩膀和肩膀挨着坐着,她一动,身上那幽幽的香水味又传到了他鼻尖,他微微侧了下头,视线落在她膝上又飞快抬起。
终于打石膏的队伍排到他们了,连漪将沈思晏搀进去,扶着他在床上坐下。
因为是闭合性骨折,连漪先给医生看了ct和x光片,接着是骨折的复位,见多了疼得龇牙咧嘴进来的,医生看着片还笑呵呵道:“小伙子很厉害啊。”
接着指挥一个护士还有连漪道:“这个复位啊,有点疼,得摁着点他。”
连漪知道的骨折复位都是电视里那种,一拉一掰就归位了的,想着应该不会太久。
一个护士摁住了沈思晏的另外一条腿,连漪负责摁住他的肩膀,她还安抚他道:“只有一下,很快就好了的。”
真正的骨折复位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一开始医生是摸沈思晏骨头,这时候动作还很轻,大概是摸到了,医生开始用力地摁着骨折处进行整理,沈思晏额头开始冒冷汗了,再接下去的……连漪已经不忍心看了。
沈思晏的痛呼声压嗓子里,连漪非得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摁住他,不是他挣扎的力气大,而是医生复位的力度大,非得要她使劲全身力气摁住,医生才能借上力。
做完这一次骨折复原,连漪这辈子都不想进骨科了。
最后沈思晏头发全湿了,连漪也出了一身的汗。
她拿过护士递来的纸巾,没有先给自己擦,而是蹲下身给沈思晏擦了流到眼睛上的汗,有些都已经分不出到底是汗还是眼泪了。
“没事了,结束了。”
在他视线一片昏暗里,他听到有人一直在低声和他说话,反反复复说了近十遍,他痛到涣散的意识缓缓集中回来,感受到了额角轻轻给他揩汗的手。
他侧过头,看到了连漪心疼的眼神。
对,就是心疼。
沈思晏虽然痛,依然理智,身体和意识像分裂成两个部分,意识在冰冷地说:她在心疼什么?
身体却已先抬起了手,用微微发颤的手指先于他的意识替她抹掉了鬓角的汗。
连漪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给自己擦汗。
沈思晏放下手,他的指腹因为紧紧扣着床边已经泛白麻木了,但此刻知觉逐渐回到了他的身体上,他感受到了指腹那一点汗渍的湿润。
他指腹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随后理智回笼,紧紧一攥,将那柔软的感觉扼杀于虚无。
班主任姗姗来迟,连漪陪沈思晏石膏都快打完一半了。
磨了好几个小时才等来人,连漪实在是没了脾气,接了班主任电话后就在科室门口等她,结果班主任到了门口只冲她一颔首,就匆匆冲进了治疗室里,刚和沈思晏打照面她就大吃一惊地喊道:“怎么回事啊?啊?你在哪被打的?是在学校里面吗?”
她语气里的兴师问罪太过强烈,连漪都拧起了眉。
在班主任面前沈思晏终于不是锯嘴的葫芦了,他哑着嗓子说:“在学校外面。”
班主任明显松了一口气。
“身上的伤严重吗?”班主任这时才问到沈思晏身上的伤。
沈思晏看向连漪。
一路的片子是连漪拿的,和医生交流也是连漪交流的,连漪出声道:“额头、脸上、手上都是伤,腿也骨折了。”
“是别人打的吗?”班主任转过身皱着眉头问连漪。
连漪有点无语了,她半开玩笑地说:“总不能是他自己打的吧。”
“沈思晏,谁先动手的?”班主任扭头问。
“他们。”沈思晏道。
“你动手了没有?”班主任继续追问。
沈思晏顿了一顿,说:“没有。”
班主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说:“怎么就你摊上这破事?”
沈思晏不说话了。
满室的安静,只有医生撕绷带的声音,连漪站不住了,朝他班主任道:“梁老师,方便出来说话吗?”
沈思晏看着连漪带着班主任走了出去。
给他打石膏的医生听了一耳朵,见人都出去了,问他:“刚刚是你班主任啊,说话这么呛。”
沈思晏“嗯”了一声。
医生又说:“那个是你姐姐吧,挺护着你的。”
“不是,”沈思晏低低地说:“也是老师。”
他抬起头,视线从门口玻璃落在连漪的身影上。她的背挺得很直,哪怕已经很晚了也还是强打精神在这站着。
沈思晏隐约听到班主任说“辛苦你了”“麻烦你了”“你回去休息吧”,他垂下了眼睛。
过了会连漪回来了,是来告别的,沈思晏轻轻点了下头,连漪又交代了他几句“记得把药带回去,按时服药”便走了。
剩下班主任抱着手臂坐在旁边看着他。
整个病房都冷了起来。
沈思晏扭头看连漪离开的背影,大概是真的站累了,也不再强撑着,她扶着墙踢下高跟鞋,拎起高跟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