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下野后,郑怀恩便举家迁往上海,不问政事,不见外人,除被邀参加阅兵式之外,鲜少在公共场合露面。镇日醉心于书画,闲暇之时,或邀三两好友,谈诗论画,酌酒品茶。日复一日,逐渐从国人视野中淡去,近两年,郑怀恩三个字更是从报纸上绝迹。
对此,郑家人倒是乐见其成。
不为其他,郑怀恩刚下野那会,与日本人勾结的事情正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没有在密约上签字,各大报纸依旧对他口诛笔伐。便是郑家的亲朋故旧也纷纷与他划清界限,不再来往。加上当时日本人和汉-奸三不五时的出现,郑怀恩干脆搬离老家,一路辗转到上海隐居。
他的住处位于原上海公共租界霞飞路,自租界被收回,这条以法国元帅命名的道路便被改称淮海路。
参加过两次阅兵式,亲眼见证华夏在短短几年间的变化,看着往日对手同僚如今的意气风发,郑怀恩有欣慰,亦有苦涩。
“时也,命也。”郑怀恩放下手中的书,对端正坐在一旁的长孙说道:“记住祖父的话,要想做事,先学做人。仁义礼智,贪嗔恨痴,当放手时,亦要宽心。人世百态,切勿迷失本心,不然,行差踏错一步,则悔之晚矣。”
十岁出头的孩子,姿态恭敬,听得认真。
学堂里,先生讲过同样的道理,却不如祖父此时所言的深刻。如果再多些人生阅历,他便能知晓,郑怀恩所讲的,不只是道理,还有他的人生经历。
午后,郑府管家送上京城发来的电报,看到电报上的内容,郑怀恩的神色有片刻怔忪,随即又变得激动。
“老爷?”
“去,为我准备行李,我要即刻北上。”
管家不明白郑怀恩是怎么了,却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一边答应着,转身就找来丫头去告诉夫人。郑夫人听到消息赶来时,郑怀恩正背着手在室内踱步。
“老爷,这么急匆匆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郑夫人开口问道:“再过几天就是小年,到底是什么急事,闹得年都过不成了。”
“夫人不必多问。”郑怀恩站定,“为夫早年做了许多错事,想要弥补却不得法,如今有了机会,焉能轻易放弃?我北上后,家中一切照旧,对外只说我去京城会友。”
郑夫人也是陪着郑怀恩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的,虽然没什么嗅觉,经历的多了,也能从丈夫的言行中看出几分端倪。
她不了解国家大事,却了解自己的丈夫。
“老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小年不过,大年总要过吧?”
“这……”郑怀恩思索片刻,“到京后,我会发电报回来,那时再说把。”
若如他所料,届时,说不准要全家迁往京城也未可知。
知道郑怀恩是铁了心,郑夫人也没再多问,亲自帮他收拾起行李,就像早些年郑怀恩还没发迹时一样。
二月十一日,郑怀恩登上了开往京城的火车。正逢岁末,车站里人流穿梭,两名家人护着郑怀恩走进站台,候车时,三四个壮实的汉子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到了面前,对郑怀恩一抱拳,“郑公,少帅派我等护送您一程。”
来人表明身份,郑怀恩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家人。能轻易得知他北上日期,又口称少帅,在南六省,有这么大能量的,除了宋家,再无他人。从接到电报那时开始,就已经有人在盯着他了吧?
“那郑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火车开走,车站外的一辆黑色轿车也缓缓启动。
车内,廖祁庭和宋武并排而坐。两人本是为巡视年后建厂的地皮,中途却转道来了火车站。郑怀恩北上的事,廖祁庭并不知情,宋武没告诉廖祁庭来送何人,廖祁庭便也没问。
离开了楼氏商业集团,转而和宋家联合,很容易发现李谨言和宋武做事时的区别。开始的确有点不习惯,但廖祁庭是个天生的商人,如何维持和气,同时又能让利益最大化,是他的长项,经过几年的磨练,愈发进益。
车行到一半,廖祁庭开始和宋武商量组建船队的事。
“既有江南造船厂在手,何不自组船公司?先期投资和风险的确大些,经营得好了,日后的利润却相当可观。”
“这一手,光楣是从北六省学来的?”
“好的总可以借鉴。宋兄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