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丘聚想出办法,取来五个香囊,脖子挂两个,腰上系三个,总算压下味道,能带到天子跟前。
杨瓒、谢丕、顾晣臣同在暖阁。见到亚历山德罗,都挑起眉毛。
朱厚照兴致勃勃,接连问出许多问题。
亚历山德罗跪在地上,经通事翻译,不敢有半分迟疑,回答得无比详细。
“欧罗巴当真是这样?”
“遥远的新大陆,真有各种奇怪的动物?”
“这样的东西真能吃?”
“往返需要多久?”
“此物为何?”
“你能绘海图?”
刚开始,只是朱厚照发问。杨瓒瞅准机会,提出玉米等作物,引起顾晣臣和谢丕注意。请示过天子,也开始发问。
比起朱厚照,两人的问题更有针对性,也更为专业,只是侧重点不同。
谢丕对流淌金砂的河床万分感兴趣。顾晣臣则盯准玉米红薯,详细询问,半点线索也不放过。
杨瓒引出话题,不再出声。
亚历山德罗两眼冒金星,到最后,完全忘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好在天子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没将他再送回刑部大牢,而是押往象房,交象奴看守。
自宣宗之后,天子少出京城,大辂自然用不到。
象房中,仅存一头大象,象奴均无事可做。因是太宗皇帝下令建造,不能随意拆毁。与其空在那里浪费米粮,不如用来安置番人。
继豹房之后,象房也被开辟出新用途。
住到里面的番人,亚历山德罗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象奴们兢兢业业,工作热情极高。亚历山德罗关押在此,除不用担心受刑,自由度甚至比不上刑部大牢。
狱卒只是按时辰巡视,象奴却是五人一班,十二个时辰盯着。
睡觉时翻个身,闹出点声响,都会被破门而入。
不出半日,亚历山德罗神经衰弱。不到两日,听到脚步声,都本能的双手护胸。甚至生出念头,恳求尊贵的大人,把他送回大牢。
这样的日子,绝不是人能承受,暴风雨都没有如此可怕!
天子召见番人,学习番语,更将其安排到象房,按照世间标准,实在有失体统。
事情传到朝中,本该为百官弹劾。
没承想,无论都察院还是六科,商量好一般,都保持沉默。
仔细想想,不难明白,两害相较取其轻,不成体统便不成体统。天子学番语,被番人转移注意力,总比日日吵着北狩要强。
猜中内情,杨瓒无语半晌。
摇摇头,谁说言官不会变通?绝对是没被逼到份上。
趁此时机,内阁上疏,请天子重开弘文馆。
“臣等窃闻,讲学明理,人君治国之本。”
“先帝初年,勤学不辍,日讲必至岁暮。去岁,陛下登基,亦至十二月十四日方停。今年秋讲仅十三日,不足半月。冬节尚远,停止实为太早。”
“内外臣僚,闻免讲之敕,无不惊诧。诚恐圣心无系,为他事所移。”
“先帝有言,东宫聪慧。敕旨臣等倚托匡弼,辅佐陛下。臣承辅导之命,不敢不昧死上陈,伏乞陛下收回成命,复开弘文馆,重启筵讲。庶几,圣学可成,皇统可续,万民可赖。”
李东阳的拖延之策,貌似奏效。
奏疏言辞恳切,提及先帝,朱厚照无法驳斥。返回乾清宫,没召通事,也无心翻阅奏疏,关起门来生闷气。
张永谷大用被赶出暖阁,担心得伸长脖子,直在廊下转悠。
巴望着坤宁宫能来人,无论辣米糕还是酸面条,好歹天子不会驳皇后的面子,能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结果让两位公公很是失望。
本该出现的宫人,忽然晚点。
实在无法,张永壮起胆子,将耳朵贴到门上,想听听室内动静。
谷大用算着时辰,提高声音,道:“陛下,该用膳了。”
半晌过去,暖阁内始终没有动静。
两人互相看看,陛下这是真气着了?
“陛下?”
又唤一声,仍无回应。
两人心头打鼓,正没辙时,暖阁门忽然开启一条缝,朱厚照露出半张脸,小声道:“张伴伴,谷伴伴,进来。”
“奴婢遵命。”
张永和谷大用应诺,小心走进暖阁。
砰的一声,殿门关上。
看到朱厚照的样子,两人神情立变。
“陛下?”
青色圆领窄袖袍,黑纱幞头,腰束乌角带,佩一柄黑鞘长刀。
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像是京卫百户。
“朕这身怎么样?”
“陛下英武。”
“恩。”朱厚照十分得意,拍了拍腰带,按着刀柄,指着另外两件衣服,道,“尔等换上,随朕出宫!”
意识到不好,两人小心问道:“陛下是要去豹房?”
“不去。”朱厚照紧紧衣袖,道,“朕去长安伯府,找杨先生。”
去见杨御史?
张永略舒一口气,道:“奴婢遵命。”
内廷谁不晓得,长安伯府内,门房都是北镇抚司力士。陛下去伯府,必十分安全。
“对了。”朱厚照又道,“多备些金银,珍珠多拿几袋。宝架上的金莲子都带上,路上有用。”
路上有用?
只是去长安伯府,需要带这些?
心念闪动,张永谷大用都生出不妙预感。
朱厚照咧开嘴,意气风发。
“不让朕走,朕不会偷着走?先去找杨先生,今日就出皇城!”
张永泪了,谷大用傻了。
陛下,您还能再熊点吗?
长安伯府内,顾卿已于两日前南下。
杨瓒用过膳食,见天气尚好,披上外袍,信步穿过回廊,站到梅树下,看着黄豆大小的花苞,微微有些出神。
忆起顾卿之言,不自觉的耳根发烫。
殊不知,熊孩子已挖好坑,正准备拉他一起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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