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翌日,内赞女官请开内殿,发现天子同皇后面对面,横躺在喜床上。俱和衣而卧,睡得脸色潮红。
一艘近一米长的木船,放在两人中间。
未装好的桅杆仓顶散落船身四周,女官当即皱眉,狠狠剜了张永和谷大用一眼。
若是伤到陛下和娘娘,看你们如何交代!
两人唯有苦笑。
天子下令,如何能不从?
小心上前,瞅见地上的几个荷包,忙不迭捡起。里面还有点心渣,必是天子用过豆糕,随手扔到一边。
“咱家记着,尚膳监那老东西没备过硬糖……”
谷大用话说到一半,立即被胳膊肘拐了一下。
抬起头,张永正一个劲的使眼色。
“快点收起来!这个时候棒槌,等着麻烦找上门不成?”
内殿中只有皇帝和皇后。不是天子的东西,自然属于皇后。
天子藏豆糕,皇后藏硬糖,大婚之夜不行夫妻之礼,反倒玩了整夜木船,当真是天下奇事,世间少有。
内廷众人必须闭紧嘴巴,半个字都不能漏。
女官捧着木盒,为白帕发愁。
内赞看着懵懂坐起,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眼睛的皇帝,连贺词都憋回了喉咙里。
这叫什么事!
自曾祖辈起,就开始做皇家内赞。纵然是被万氏迷惑的成化皇帝,也没这样。
当着众人,夏福力持镇定,想到昨夜种种,不禁咬着嘴唇,俏脸通红。
若是被两宫知晓……
思及此,红色乍然退去,指尖微抖。
内侍捧上青盐牙具,夏福仍僵硬坐着。
朱厚照关心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
“陛下,妾……”
看到女官手捧木盒,将一方叠起白绸装入,夏福指尖抖得更厉害,脸白如雪。
大婚之夜没有圆房,如何向两宫解释?
昨日之前,太皇太后、太妃和皇太后先后教导她,身为一国之后,面对天子,当戒之、敬之、无违圣命。更应早日绵延皇嗣,传续皇统。
“万春、长春宫内,天子少有召幸。皇后应勉尽职责,早日诞下皇嗣。”
越想越是心焦。
害怕被皇太后斥责,又有几分对太皇太后和太妃的愧疚。
怀着这种心情,夏福如何能泰然自若,得体去见两宫?
朱厚照蹙眉。
“真有不妥?”
“陛下,妾无事。”
无论心里想什么,都不能当着女官内侍的面说。
大婚后五日,帝后都将同宿,夏福暗暗握紧粉拳,还有四天,必不能再如昨夜一般!
夏福虽然行事稳重,到底年纪还小,遇到问题很容易钻牛角尖。故而,为了责任,为了不辜负两宫期望,竟决意将天子扑倒。
这样的夏皇后,同历史上完全不同。
究其根本,杨瓒将朱厚照教歪,歪掉的天子,转眼给皇后脚下松了松土。
少年天子,妙龄皇后,共同携手向前,狂奔在长歪的大道上,再也不回头。
对大明而言,究竟好还是不好?
只有历史和时间能给出答案。
帝后洗漱完毕,朱厚照具冕服,夏福着礼服,登上御辇宫车,出了乾清宫。
两人先入华盖殿,受在京宗室八拜。
随后,天子入奉天殿,受群臣朝贺,皇后往仁寿宫,诣太皇太后及皇太后,亲手奉膳。
膳毕,入坤宁宫正位,受内外命妇恭贺。
按照祖训,这样的场合,吴太妃本不应出席。然其出身不凡,曾为成化帝元后,又掌宫务多年,太皇太后特下懿旨,在正殿中为吴太妃设立座位,即在张太后对面。
张太后虽有微词,碍于太皇太后旨意,又是儿子的大好日子,只能按下。
见仁寿宫来接吴太妃,干脆起身,带着女官宫人一同离开清宁宫。
媳妇不是自己挑的,却也是个好孩子,必能同儿子好好过日子。
再者说,自己头上还有一层婆婆,何必同儿媳妇摆款。惹来太皇太后不满,再冷了儿子的心,实是得不偿失。
皇太后移驾仁寿宫,免掉夏福两宫往来,实是相当体贴。
太皇太后立即遣中官传讯,皇后只往仁寿宫即可,不必再往清宁宫。
得讯,夏福更感惭愧。
婆婆对她这般好,她必不能让婆婆失望。
扑倒天子,势在必行!
皇后抵达仁寿宫,为两宫奉膳。
朱厚照升殿奉天殿,受百官朝贺。
杨瓒一身朝服,随众人下拜。惦记着顾卿伤势,心思不属,表情中难免露出几分。
礼毕,天子步下御阶,登御辇,往仁寿宫诣三位长辈。
群臣恭送天子,其后退出奉天殿,离宫还家。
杨瓒行在路上,心思百转,眉头紧蹙。谢丕唤了两声,硬是没听见。
将要行出奉天门,谢丕快走几步,提高声音,道:“杨贤弟,且慢一步!”
“啊?”
杨瓒终于回神,转头看向谢丕,表情中满是疑惑。
“谢兄叫我?”
“正是。”赶上杨瓒,谢丕皱眉道,“杨贤弟可是遇到难事?”
“谢兄何有此问?”
“方才在奉天殿中,贤弟神情似有不对。”谢丕道,“不只是为兄,几名御史和给事中也频频侧目。如有难事,贤弟可同为兄商量。在宫中还是谨慎些好。”
杨瓒微惊,不禁汗颜。
“多谢兄长提醒,瓒今后必定小心。至于难事,确有一桩,尚可解决,暂不必烦劳兄长”
谢丕有些不信,“果真?”
“瓒从无虚言。在兄长面前,更是如此。”
想起几次被杨瓒坑,谢丕嘴角抽了抽,很想问问,贤弟说这话,不觉得亏心?
半点不亏心。
杨瓒面无惭色,一派坦然。
“贤弟果非常人。”谢丕嘴角抽得更厉害。
“谢兄长夸奖。”
谢郎中想给自己两巴掌,没事操哪门子心!有这时间,半部兵书都能读完。
出了奉天门,杨瓒吩咐车夫,不回长安伯府。
“去南镇抚司。”
去哪?
车夫僵了一下,表情骤然一变。
凡北镇抚司出身,听到“南镇抚司”四个字,多数都是一样反应。
“杨老爷要去南镇抚司?”
“正是。”
“一定今日?”
“一定。”
杨瓒主意已定,车夫不能抗命,一边甩动马鞭,一边在心里哀叹,平日躲都来不及,今天自己送上门,被几个弟兄知道,必定会笑破肚皮。
谁让他硬是抢了给杨老爷赶车的差事?
被人笑,也只能认了。
马车行过长街,车角悬挂的琉璃灯微微晃动,映着阳光,折射七彩光芒。
车夫取近路,穿过东、南两城街市。
相比东市繁华,南市更为喧嚣热闹。
临街房屋高矮错落,挂着各种幌子,或茶楼酒肆,或点心杂铺。
比起东城的整齐有序,鳞萃比栉,南城布局微显杂乱,靠近内城,愈发显得拥挤。
“正月里,还不是那么热闹。”车夫道,“赶上春秋时节,有市禽蛋的农人,货牛马的行商,南城更热闹。”